《对联话》载有吴恭亨评无情对(旧谓流水对)一则:
又有流水对格者,仅对字面而一不顾命意,如“木已半枯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即“木”实字对“果”虚字,“斧”实字又对“干”虚字也。顾虽巧绝,而五雀六燕,轻重则失平衡矣。又,“春眠未觉花心动;夏礼能言杞足征。”亦然,然究不可为训。又,天津某富翁悬一联对云:“三径渐荒鸿印雪;”或对以:“两江总督鹿传霖。”又然,然亦不免失之佻。
这三个流传至今的经典无情对,在吴氏笔下获得了“轻重则失平衡矣”“究不可为训”“不免失之佻”的差评。这是为什么呢?原来他是以普通对联的鉴赏标准来做的评价,发现了这类作品的“不对头”,故有以上不当评语。
《对联话》于1925年出铅印本,全书收集了诸多无情对,但未提及无情对之名。更早的《楹联丛话》亦未见无情对之名。笔者查找所及,无情对之名最早见于1916年出版的许珂撰《清稗类钞》。在当时的条件下,吴恭亨是否知道无情对之名未可知。他对它了解研究不深,当是给出错评的原因所在。
不过,这则评语也反过来归纳了无情对的一些特点,能给人认识无情对带来不少启示。
一.普通联的审美价值观是鉴赏无情对之参照
普通联中的严对,对仗工整、平仄协调带给人们关于对联上下联“对称、均衡、并行”等印象及其价值观,是鉴赏无情对的基础。一个不懂对联的人,是无法欣赏无情对并体味其妙趣的。
以普通联的审美价值观为参照,无情对“密集借对”造成的“词不类属”“句不并行”,带给人“对不上”的观感;依靠汉字的“乙义”造成很工致的假象,又带给人“也算对上了”的恍然大悟,从而不算“创作失败”,得以立足于艺术殿堂。
反过来,脱离对联创作和鉴赏基本范畴和氛围的所谓无情对创作,则是丢失根本的脱缰行为。
二.吴恭亨之差评归纳出了无情对的特点
从吴氏的评价中可以总结出无情对如下一些特点。
1.字词以跨越“虚实”为“深度借对”
仅对字面而一不顾命意,如“木已半枯休纵斧;果然一点不相干”,即“木”实字对“果”虚字,“斧”实字又对“干”虚字也。
这段评语,说明借对时“甲义-乙义”若是“虚实之跨”,最能引人注意。显然,它让吴恭亨看得到了“明显反差”。说明这样做最有利于为“无情味”作贡献。
“虚实之跨”属于跨越词性的极致,前人多有应用。联界有一些人认为不改变词性的借对,才是正宗的、稳当的借对,其眼界是局促的。所谓“仅对字面”,实际上是指两个“小类汉字”在甲义之外有一组“工对义”(即含义相同、相反、相对或相类)。在此前提下,又何论词性相同与不相同。
2.上下比就是要追求“不均衡”“不并行”
“顾虽巧绝,而五雀六燕,轻重则失平衡矣。”“巧绝”者,字字小类工对也。“五雀六燕,轻重则失平衡”指的是“密集借对”,尤其是“虚实之跨”造成的上下比词句之“不均衡”,铢两之不悉称。
“然亦不免失之佻。”“佻”为“不庄重,不严肃”之谓。说明无情对就是要追求类似“三径渐荒鸿印雪;两江总督鹿传霖”上下比“意境上的大反差”“风格上的不协调”。
3.“出雅对雅”亦属一类无情对的特征
“春眠未觉花心动;夏礼能言杞足征。”亦然,然究不可为训。
此作上联为古诗句,下联更是脱化于《论语》,显然都属于雅句。即便如此,吴恭亨依然感觉到了并发现它与普通联明显不同,与另两件作品同属一类。
“雅无情”相比于“雅俗配”“俗俗配”无情对,上下比未脱离“诗家语”范畴,为它“回归”于多分句联、律诗等,成为其有机组成部分保留了更大的可能性。吴恭亨作出“究不可为训”的评语,乃是眼界所限。
有趣的是,吴恭亨在下面这则联话中对另外三副无情对却没有给予差评。
又,陈君海鹏,清咸同名将也。解甲后,养鸭于新河,座客常满,有北海风人为之联云:“欲吃新河鸭;须交陈海鹏。”后陈殁,其孙亦有祖风。人为续之云:“欲吃新河鸭子;须交陈海鹏孙。”两均有风趣。又,沪上有出联征对者云:“岑春萱拜陆凤石。”许弼丞对云:“川冬菜炒山鸡丝。”与上联亦同工。然以逊朝宰相总督资格,只与川冬菜、山鸡丝相等,则其人物之价值又可知。
究其原因,在于这三副作品上下联有直接或间接的相关性,属于“神不散无情”,同时,除了“新/陈”跨越了词性,其他的借对都是“名词对名词”,造成句子的“不均衡,不并行”感没那么明显,故而感觉上的反差没上面三副作品那么大。看来,从借对造成的“甲义=乙义”的折冲出发,面对“神不散”无情对,尤其是“神不散雅无情”,尚待群体继续探索,方能逐步抵达“善赏”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