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岁尾,元旦之交,冻云开而旭日丽,初雪霁而暖风和,欲抛案牍之劳形,来寻山水之佳境。晓妍女史建言;汉水之滨,鹿门山麓,有古洞古寺,颇有来历,世称灵异。往游既可纵览汉岘,豁开怀抱。亦能谒师拜佛,祈福来年。岂不美哉! 余颔首称是。
久闻故鄢城存庞居洞,乃汉之高士庞公栖隐处。庞公者,庞士元之从叔。水镜先生对其尊称也。庞公明能识卧龙、凤雏。庞公高数却征辟。在利欲驱人万火牛前,甘于江湖浪迹一沙鸥。如得拜谒高风,沾点山水灵气。或可得一扫心尘妙法,忘事之繁冗之良方。
越汉江,过上洲,走三合,穿霸王鹿门,行于坡岭之上。喜眼孔大开,平畴千里当其面,汉水白玉带蜿蜒向南,长山碧玉簪横亘于东,望楚峰隔江相峙,望江亭遥遥苏岭其上。荆楚形胜尽萃于此。
见其景不由疑窦顿起,范晔《后汉书》载;荆州牧刘景升几度以名利相诱,庞公不胜其烦,于今庞公乡迁鱼梁洲再迁鹿门山,后采药不知所终。然庞居洞处低丘,面对原野,处王集乡,反易为乡吏探知,非隐居之优选。
高德导航得其大概,幸有农人指引而觅得其所。拾阶登山,不满百步,遇平台。面前一古洞,巨石封洞口,留有门窗。门上横额“隐士洞”花鸟浮雕于其上,门两侧阴刻一联;
山中日月闲来往
洞口烟霞自古今
传清末翰林编修王万芳所书,王万芳襄阳名士、王集乡人氏,12岁即得功名,有神童之称,曾任八旗官学汉教习,擢江南道监察御史,王季远长于魏碑,雅擅诗词,曾作《襄阳好》十首,由张文伯书碑,藏于昭明台。其中第四首;
襄阳好,最好是庞居。林下茶卮消夏酒,洞中鸡犬辟秦余,福地总难如。
极力夸赞故乡王集庞居洞恰如桃花源,是个避世乱、避世尘的好地方。楹联字体雄浑挺秀,是魏碑风格,字迹虽漫湮,然气格高古,非今人能为之。
洞隠何方高士?能得王御史诗书联一赞再赞? 庞居士也。 庞蕴字道玄,唐衡阳郡(今湖南省衡阳市)人。被誉称为达摩东来开立禅宗之后“白衣居士第一人”,素有“东土维摩”之称。
禅师石头希迁欲度庞蕴,问“子以缁耶素耶。居士云。愿从所慕。遂不剃染。”缁是黑色,僧人着黑色衣服,因此又称“缁门”、“缁衣”、“缁徒”。素是白色,印度俗人穿白色衣服,后借喻未出家的人。
维摩乃维摩诘简称。世传众弟子侍立听释迦摩尼说法时,外入一人,浑身珠光宝气,美姬簇拥,径直坐佛陀身边,众弟子不忿。佛陀曰此乃大护法,在家菩萨,即维摩诘。
庞蕴携家人弘扬佛法,不可能远离人烟,其子事农桑,其女常入市卖竹沥。近乡为宜。故庞居洞为其与家人居住可能性比较大。
六祖慧能即将示灭,即唐睿宗元年延和七月八日,对座下徒众说:“等我圆寂七十年之后,有二位菩萨从东方来,一是出家菩萨,一是在家菩萨,在同时兴化。”(《六祖坛经付嘱品第十》)在中国佛教界公认为:六祖所说的出家菩萨是江西马祖道一禅师,而在家菩萨就是指素有“东土维摩”之称的庞蕴。
庞蕴先后拜在石头希迁、马祖道一门下《祖堂集》卷四〈丹霞天然传〉记载:庞居士与天然(739-824)结伴进京参加科举考试,途经汉南一个旅店,碰到一位过路僧问他们到何处去,他们答:“求选官去。”这位僧人告诉他们“选官”不如“选佛”,说:“江西马祖今现住世说法,悟者不可胜记,彼是真选佛之处。”二人听说,便立即放弃入京赶考的念头,转而到江西参谒马祖。
偏僻鄂西不知名小丘的隐士洞,居然是禅宗大居士元和年间修行之地。作为佛教著名圣地。元和年间襄州刺史在洞前修建了三间两层的楼阁,名"文昌楼"。楼内供有佛像,挂有庞公庞母的画像,庞蕴的书典著作《庞公语录》、《庞公居士歌》、《诗偶》等也藏于,自此庞居寺便香火传承。明代时候,宜城人氏梁京曾在洞的南边扩建,冠名“庞居寺,”清代又加以扩建。五十年代末被毁。洞不大,二十平方左右,从前厅分左右两支,庙没拆的时候,香火非常旺盛,前来烧香拜佛的人们或徒步,或驾马车,绵延十来里地,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世人修定者众,修慧者稀。打坐内观修定,打机锋,起疑情,捉话头起慧。庞大士遗有诗偈三百余篇,《祖堂集》;《景德传灯录》;《联灯会要》;《五灯会元》记载其机锋敏捷。
据现存资料可知,庞居士在周游各地访师参禅过程中,与石头法系的澧州药山惟俨、邓州丹霞天然、潭州长髭、大同普济等禅师;马祖法系的毗陵芙蓉山太毓、明州大梅山法常以及处所不详的松山和尚、石林和尚、本溪和尚、齐峰和尚、则川和尚、百灵和尚等都有交往,互相参问禅法。活动的范围主要在现在的江西、湖南一带,并到过现在的湖北、江苏、浙江、河南的某些地区。
前不久传出四川夹江庞坡洞十颗佛头不见,亦说庞蕴隐居处,窥其地势与庞居洞相仿。可知其履迹曾入川。
坐实其人,才可解联语 ,山中日月闲来往;一个闲字抓住隐士的潇洒,任由云卷云舒,往来日月是伴。亦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自由自在。洞口烟霞自古今,古洞面对汉水,正可暮观落霞与孤齐飞,朝看远烟空翠时明灭。烟霞又多与修行者相关,山中煮白石,辟谷餐食烟霞。往来与古今虚实成对,亦与王右丞: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天地对有无同理,此对仗由死转活之诀窍也。
登临其地,不由追思往哲。他们不为名利所羁绊,以大勇大智绝红尘,探求生命的真义,追求身心的解放。庞大士的好友天然丹霞禅师,于慧林寺遇天寒,烧木佛取暖,院主大怖问其由,回曰:烧舍利子。主曰:木佛何有舍利,师曰:既无舍利,再取两尊烧烧。真正的禅者思想并不禁锢,而是圆融无碍。
庞大士一家面对生死的从容,就不是豁达能概括。据刺史于頔记录;庞蕴预知正午寂灭,其女灵照诳门外日蚀,待其出外,登其座跏趺合什先去,庞蕴回笑;吾女锋捷矣!经七日。于公往问安。居士以手藉公之膝。流盼良久。云。但愿空诸所有。慎勿实诸所无。好住世间。皆如影响。言讫而灭,当庞婆知道庞蕴与灵照都已入寂了道:“这痴女和无知老汉,竟然不告而别,何其忍心啊!”就将这消息告诉他儿子,他儿子“嘎”的一声,拄着锄头,站着往生了。
庞婆将儿子火化后,说了一偈:
“坐卧立化未为奇,不及庞婆撒手归。
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
而不知所终。庞蕴一家四口,谈笑之间出入生死,或坐、或站、或卧,展现了禅者自由自在的一派潇洒风采。
我亦持偈欲问,惜师之未逢,只有洞外岘山脉脉无言,故口占一诗留纪;
踏雪鹿门还破冰,烟霞认取步腾腾。
欲吞洞外西江水,汉岘不言亘古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