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周晓东先生的对联作品,便识得此君是文学修养与思想深度皆不一般的作者,每读他一题作品我便随他的思维转一转,每于深处便止步,我知道自己只能走到这里了。今日联坛或诗坛可谓繁荣,可谓万紫千红,我赏景一般不作闲游,喜欢在某处停一停看个究竟。我就是在周晓东先生的门前一停步,就看到了我想看的风景,作者下笔处都是景点,当然不只是自然风景景点,笔头皆成风景。这里就进入景点了:
《襄阳》
长卷喜重翻,叹卧龙富智,夫人夸武,山翁乐杯,浩然擅诗。波涛着二千八百年历史, 轰轰烈烈,激荡了心胸,何不借彩笔一枝,尽把风流谱时下;
雄区凭细赏,数香水河幽,九路寨奇,汉唐城壮,习家池秀。结伴此满座群贤士游来,酒酒诗诗,放开那话匣,恰相似兰亭小聚,再论俊杰到杯前。
这是一副长联,上联写襄阳的历史文化,这还是一般写法。“波澜着”一词别开生面,这一词性的转品就出现了张力,接下来“激荡了心胸”,不仅使作品出现了波峰,更拔高了境界。作者笔下不是蹈人足迹的铺陈历史,而是以历史壮其情怀,挥当代风流之笔续写历史,使襄阳的历史底蕴和时代精神相映生辉。下联写襄阳风物,更以潇洒之笔,展现时俊之风雅。虽然“满座群贤士”句子中的“满”与“群”有点重复,但看得到是为与上联的数词相对。“酒酒诗诗,放开那话匣”,不但与上联的“轰轰烈烈,激荡了心胸”同放异彩,更是把襄阳人物之风雅潇洒的神态移到眼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岂是兰亭小聚?分明是诸葛亮、孟浩然等先贤与襄阳时俊的同聚共饮,山川形胜,人物杰出,尽到杯前。自孙髯翁写大观楼长联而后,纵向写史,横向写景便成写地方风景名胜之惯例。周晓东写襄阳,融古今于山川,集风雅于情怀,成为了惯例中之特例。如果说“杯”字犯重,那是不小心所致,与修养无关。
《马跃檀溪处》
英雄事业本无他,从岘水而寻,犹有蹄痕思跃马;
世路艰难多类似,付沧桑一笑,要张鹏翼去冲天。
马跃檀溪是一个历史典故,三国时,刘备逃追杀在奔命的路上,所骑的马陷入襄阳城西的檀溪中,他挥鞭大喝一声,马跃三丈,逃出险境。此马跃檀溪联,是作者面对此历史遗迹所发的感慨。上联借杨度挽孙中山联语“英雄做事无他”,言英雄做事没有其他什么,唯坚忍也。英雄事业,无论成败,凭坚忍不拔之志总能成全自己的英雄形象。下联以世路艰难比英雄事业,作者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笑对沧桑人世。“要张鹏翼去冲天”,是何等的大气磅礴,这也是对“英雄事业本无他”的回应。写景不限于景点本身之内涵,以此为媒介而引申,这便是诗联高手借以散襟抱之高招。
《戏台》
百态世情,千年人物,凭檀板一声唤出,尽可使闲者娱,痴者醒,躇者感;
笑他傀儡,脱彀其谁,把机关尽数道来,不过是上台舞,下台唾,后台谋。
作者借戏台笑骂世态,痛快淋漓,性情之笔,随心所欲。上联“凭檀板一声唤出”,展现在戏台上的人物世情,使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感受。“闲者娱”,指淡看世情之人,对台上表演的众生相,都付之谈笑中。“痴者醒”,指痴迷名利,纠缠得失之人,面对社会缩影之戏台表演,恍然悟出人生如戏。“躇者感”,躇者可理解为踌躇之人,踌躇有多义,有踌躇不前,有踌躇满志,不管取哪个义项都是人之缺陷。踌躇之人面对戏台上的表演,自有感触。上联是对观众而言,下联则是对表演者而言,写得更为深刻。在政治舞台上的许多表演者多被后台所操控,谁个不入彀中?“上台舞”,指上台之风光,台上之光彩,台上之任意耍弄。“下台唾”,指台上颐指气使之人,一旦下台,便遭人唾弃,为世所不齿。“后台谋”,作者的眼光不仅只到前台,更看到了后台。前台的一幕幕是为后台而表演,没有后台之谋,就没有前台之戏。从前台能看到后台的观众,如此联作者,是最看得懂戏的人。
《戒酒》
放浪或同阮步兵,狂笑而歌,狂歌而笑,千盏不消心上石;
问佛可有忘情水,曰空即色,曰色即空,六根待扫世间尘。
此题是写的戒酒,从嗜酒开笔,自言饮酒无度,放浪形骸如竹林七子之阮籍。阮籍因怕惹政治上的麻烦以醉酒避祸,放纵狂饮,横决礼俗,一次竟大醉六十天,但心中块垒仍不见消,此是作者戒酒之原因。下联“问佛可有忘情水”,其实作者是明知故问,其答案是《心经》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得真清静,空色一如。作者的意思是人在世尘中岂可六根无染?岂能凭忘情水(代指酒)可得真清静?题为戒酒,其意不在戒酒,至少我是这么理解的。
我所说作者的文学修养,一读作品便知,所说的思想深度,越读作品越知。
2020年避疫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