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巩行远 名思良,字行远,别署王 石、梁 俏、齐一斋主、坐观阁主、茨上草堂主人等,安徽太和县人。诗人,作家,楹联家,书法家,乡土文化、民俗文化学者。从事皖西北地区乡土文化民俗文化暨人文精神研究与创作,同时作诗词、楹联、书画艺术鉴赏与批评。著有新诗集《男高音》、散文诗集《没有理由不爱我》、《阜阳风情》(民俗卷)——《阜阳人说阜阳人》、《巩行远吟抄》(齐一斋主诗词卷,茨上草堂楹联卷)等。编著有《阜阳风情》(太和卷)、《阜阳风情》(乡土卷)——《郪丘风土实录》等。将出版《皖西北对联文学微观》等。
联坛打假不宽容
——河南美术出版社《过年写春联 · 行书》批评
巩行远 · 安徽
近年,春联文化现象五彩缤纷,实当可喜。然而,糟粕亦不免层见叠出,其中文墨同辉者如春联出版册便是一例。日前,笔者得河南美术出版社 2018 年 11 月第一版、2020 年 10 月第四次印刷的由杨 华主编、范彦奎编著的《过年写春联·行书》可点可评。杨 华先生在序文《关于春联》里说:“春联,也叫‘门对’‘春贴’‘对联’‘对子’。它以工整、对偶(对仗)、简洁、精巧的文字描绘时代背景,抒发美好愿望,是我国特有的一种文学样式。”今天,“呈献给大家的新书《过年写春联》”“用四种字体(笔者注:楷书册由杨 华书,行书册由范彦奎书,隶书册由王应科书,篆书册由陈泓凌书)精彩演绎。”好。“工整”“对偶(对仗)”“精巧”“精彩演绎”!读罢,兴致陡增。再翻范彦奎先生行书册,红光闪闪,墨香阵阵,细品联语及其声韵,不免眼镜大跌。八十五副春联,构词不工、声韵违律、常识大悖者有二十几副,占百分之近三十。
构词不工者:
其二:“知足四时居乐境;宽怀到处遇春风。”“四时”,数量名
词。“到处”,处所名词。二词虽同为偏正结构,但词性对应失严密。“到处”易为“八面”才好。
其二十三:“万物当春日生长;崇山映水风清和。”“万物”,数量名词。“崇山”,事物名词。同上,词性对应失严密。“崇山”,易为“三山”便好。
其十七:“新春福旺迎好运;佳节吉祥开门红。”“福旺”,偏正结构形容词。“吉祥”,并列结构形容词。二词结构不对应。“福旺”,易为“福禄”或“福寿”或“福泰”即可。“迎好运”与“开门红”里“好运”与“开门”构词结构在联语里交叉,不能对应,犯了常规错误。“开门红”,易为“喜开门”即可。
其三十一:“室临春水幽怀朗;坐对贤人气静闲。”“幽怀朗”与“气静闲”,短语对应别扭。将“幽怀朗”调整为“怀幽朗”。“怀幽朗”对“气静闲”多好。
其七十八:“窗含春色墨生艳;笔吐真情诗出新。”此联遣词欠雅。“春色”对“真情”可以,但不如对“诗情”。“春”与“诗”均为名词。“墨生艳”对“诗出新”可以,但不如用“门迎福”对“句出新”好。“福”,古为入声字。
遣词附会者:
其六十七:“冬至梅花呈白玉;春来柳絮发黄金。”白梅开花“呈白玉”,说得过去,蜡梅则黄,红梅则红。柳絮白色,柳芽初吐,泛黄,称“发黄金”似乎过分。迎合金钱社会里一切“向钱看”者,编者、书者心理未免鄙俗。
其七十五:“春色寄梅舒白玉;茑声催柳绽黄金。”附会。文风、鄙俗习气同上。为文,为书,为人,此风不可长,此习不可扬。
失替失对者:
其八:“一帆风顺全家福;万事如意满门香。”下比“事”与“意”同为仄声(去声),第一、二两个音步(音节点)前后音韵失替。上比“顺”与下比“意”同为仄声(去声),上下比第二个音步同位音韵失对。故此,上比“帆”与下比“事”必须平仄声互换,上比“顺”亦应易为平声字。
其三十二:“百花迎春香满地;万事如意喜临门。”上比“花”与“春”同为平声,第一、二两个音步前后音韵失替;下比“事”与“意”同为仄声(去声),第一、二两个音步亦为前后音韵失替。如此,导致上下同位音步音韵失对。此联需作音韵调整。
其十二:“雪窗快展时晴帖;山馆闲咏欲雨图。”上比“展”与下比“咏”同为仄声(上声),上下比第二个音步同位音韵失对。下比“馆”与“咏”同为仄声(上声),第一、二两个音步则为音韵失替。音韵如此既失替又失对之作,需调整上比“窗”与下比“馆”“咏”两个仄声(上声)字,使音韵交替互对。
其八十五:“红日无私,温暖五湖四海;春风有情,映绿万水千山。”上比“私”与下比“情”同为平声,应上平下仄。上比“暖”与下比“绿”同为仄声(上声,去声),“绿”位应平。将下比“有情”与“映绿”调整为“有意”与“拂清”为宜。
构词不工,尾韵亦失对者:
其十六:“新春福旺鸿运开;佳节吉祥如意来。”“福旺”,偏正结构形容词。“吉祥”,并列结构形容词。二词结构不对应。“福旺”易为“福禄”或“福寿”或“福泰”为好。上比韵脚“开”应仄而平(变格除外),犯忌。
其八十:“爱看春山疑读书;静研古墨试听香。”病灶同上。上比韵脚“书”应仄而平(变格除外),犯忌。
其三十九:“全家欢乐春来早;老少祥福庆寿高。”此联病在三处:一为遗词失对。上比“全家”与下比“老少”结构不对应,因为前为偏正结构名词,后为并列结构名词。二为音韵交替欠妥。上比“家”与“乐”前平后仄,应为前仄后平。三为音韵失替。下比“少”与“福”同为仄声(去声,入声),第一、二两个音步音韵失替。还有几副春联疑有合掌处,如其二十六、四十、七十一。疑为民间俗传成联,不再赘言。
纵观书家范彦奎所书春联,包装如此精美,病联如此之多,识联或制联(其中不乏社会流传的成联)的低级错误如此低下,可见在对联文学与对联文化面前,此兄堪称“薄行狂夫”。一本普及性对联、春联册子,当盛传一时,然而,其错误影响将祸及八方,尤其是那些不尽识对联、春联,却爱好书写对联、春联者,照本赏读,再依葫芦画瓢般的抄录,于大年节贴上家宅与居室门,以错认“错”,以讹传“讹”,如此辐射传播,祸害非浅。究其编者、书者出手原因,大概错在或者说假在三个方面:一、以假乱真。病联,尤其多病联,严格地说,应视为“假联”。“假联”冠冕堂皇地入书归卷,再被动地由受众书于纸上、立于门脸,让人认假为真,可怨可叹。二、以次充好。毛病不大的病联算是对联、春联作品里的次品。既是次品,既知次品,编者、书者出手前应作“诊断”,“诊断”后经“治疗”成为“健康者”,方才入书归卷。如此草率从事,真可谓对读者对受众乃至对对联文学样式与对联文化的亵渎。三、以病毒欺受众。病联,严重犯忌的对联、春联好比社会病毒与文化病毒,在联坛传染,谁感染了,便错以为那副病联或者说犯忌的对联、春联正是“健康者”,于是,受众或赏读,或传抄,或书写张贴在家宅与居室门,继续“传染”他人,流毒社会,玷污古朴典雅的对联文学与应有尊严的对联文化。此间关键在于赏读者、传抄者、使用者错以为如此“联祸”正是联坛“健康者”,谁也搬不回,谁也校不正,因为其有资格强调:“看,联书印的,又是正儿八经的出版社发行的。我信!我用!”是啊,“人俊则逐睛,语俊则耸耳。”(明代曹 臣《舌华录》)
明代谭友夏《答刘同人书》(《鹄湾文草》,谭友夏著,张国光点校,岳麓书社 2016 年 1 月第一版)曰:“有志于述作,不敢不尽心。”为文,为书,均为“有志”者、“尽心”者。不懂装懂,粗制滥造,大摇大摆,装模作样,俨然一副“联师”“联帅”模样,能不让人吐槽?
书法,汉字书写艺术。书写所书文字除单个汉字如“福”“寿”“虎”“舞”等之外,绝多书写诗词、对联或短语、格言,一般不书写记叙文片段或自由诗一首两首。故此,书法要求书家通诗词,懂对联,不说你能作诗撰联,起码应识应懂;能识能懂,书写起来你才知道哪个字词或错或误,哪个音韵该平而仄或应仄却平。这样,墨迹问世之后,才不伤书家脸面,不丢书家尊严。然而,当今不少书家只玩技而不长识,字写熟练了,才识不见长进,甚至十年二十年毫无半点长进,终把自己的“人”字丢大。怪谁呢?艺不压身,补知识,长才艺,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美化自己,为“书”添翼,为“人”(书家一己)增美,理当乐而为之。
回到对联、春联书写与书法问题上再评说几句。老子《道德经》曰:“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意谓(人)知道自己还有所不知,是很高明的;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则是很糟糕的了。一般对联、春联书写者可以不通联、不识联,然而,作为书家、“名”书家、“著名青年书法家”(见杨 华序文《关于春联》),不通联,不识联,更将病联、犯忌之联书写在正式出版物上,要人学习、摹仿、传抄、张贴,实乃未能自知之明,大有“高傲自大”“盛气凌人”之嫌啰!如此状态,即老子所言之“病”。此“病”需“自治”。此“痛”需“自除”。为文,为书,尤其主要一点即为人,诚实一点好,踏实一点好,务实一点好。当然,需要肯定范彦奎先生的书法有来路,亦见其行笔功夫,但不能自足自大,必须从多方面修养自身与书艺。如若不然,“字工”一个,“字匠”一尊。书家,书法爱好者,还有那些不同门类的文化人、艺术家,智能逾俗、才更出凡当然为好,即使不能最好,亦应不自欺,更不欺人,双赢,双好!
2020 年 12 月 30 日草成,31 日定稿於坐观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