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对在逐步成为现象的数百年间,积累了不少经验,留下过不少零碎的陈述。直至今日,其价值判断体系是不严密的,存在一些漏洞。这门艺术的传承和发展,最终必与严谨的现代理论体系对接,是绕不开这些漏洞的。
本文试对此进行分析和论述,并提出应对办法。
一.曾经存在并已基本纠正的漏洞
无情对曾与“流水对”混用名称,很不严密。
1.漏洞简介
徐珂撰写的《清稗类钞》载:
对联仅对字面,而命意绝不相同者,世所谓流水联者是也。如“木已半枯休纵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干”对“斧”,以虚字作实字解矣,工绝。
把无情对称之为“流水对”。然其又另有专门的“无情对”词条,又收录了同样的作品:
张文襄早岁登第,名满都门,诗酒宴会无虚日。一日,在陶然亭会饮,张创为无情对,对语甚夥,工力悉敌。如“树已半枯休纵斧”,张对以“果然一点不相干”,李蓴客侍御慈铭对以“萧何三策定安刘”。
可见,前人的记录和归纳是不严谨的。最关键的是,流水对与无情对不是一回事。
2.学术分析
流水对指上联和下联在句意上是承接关系,又谓之“串对”,与“并对”是并列关系。而许多无情对则在上下句意上是脱节的,不存在承接关系。只有上下内容相关的无情对,才隶属于流水对。在“神不散”无情对个例不多的民国,二者尚是一个“大异小同”的交叉关系。显然,名称的混用是不妥当的。
现在,人们已基本厘清了其关系。在当今的无情对相关文字中,已很少看到坚持这种说法了,但提及者表述各异,有坚持它是无情对别名者。
3.弥补建议
建议相关的著述提到无情对时,在溯源方面捋清关系,统一认识,顶多陈述为“曾用名”,不再支持这一“别称”。
二.有过区分但未深入解决的漏洞
“羊角对”这个名称,一度既用来指代诗钟,又用来指代无情对,比较混乱。
1.漏洞简介
清末俞廷瑛《百衲琴·跋》:至於其名,或谓之为诗钟,或谓之为羊角对,要皆不知其所取义,又岂若百衲琴之称为典而确哉”。
民国时向义《文碑龛贵山联语·论联杂缀·诗钟》:(诗钟)又名羊角对,因求比偶相得,铢两悉称也。
雷瑨《文苑滑稽联话·释羊角对》中记有:以绝不相干之事,凑集成联,或谓之“羊角对”。近有仿此联者云:“岑春萱拜陆凤石,川冬菜炒山鸡丝”。上联系同时之人,下联则饭馆确有此菜,尤为巧不可阶。
而今,这种两门艺术共用一个名字的矛盾现象,已基本解决。即诗钟界基本上把这个名字礼让给了无情对。王彭年《羊角对与诗钟》专门就此进行了论述。
但二者的关系,并未进一步深入梳理,并彻底解决到位。
2.学术分析
“羊角对”是个基于比喻而拟的名字。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
本意在于比喻诗的意境超脱,不着形迹。这用于比喻“分咏类”诗钟和无情对的“天马行空而又有维系所在”的特点,都是比较合适的。若尊重历史,两个艺术门类都有保持该名称的充足理由。但从学术的严密角度来说,除了无情对和分咏类诗钟,对联中还有一些作品也可能具有“上下联隐性相关而意境超脱”的特点,也当属于“羊角对”。
故严格地说,“羊角对”的范围更大。“羊角对”与“诗钟”是个交叉关系;“羊角对”与“无情对”是个属从关系。“让位于其中一个”的处理方式,也是不严谨、不合事实的。
3.弥补建议
严谨的学术定位是:“羊角对”是基于偶句风格特点之一的一个比喻性质的名称。若以“羊角格”称之,与“老干体”有一定的并列属性。
“羊角对”属于“意境联”的一种,包含部分诗钟和全部无情对,但不止于此。
三.延续多年未被重视并解决的漏洞
无情对这一名称,与其实际内涵和外延明显不匹。
1.漏洞简介
人们很早就发现了大部分无情对“仅对字面,而命意绝不相同”(徐珂《清稗类钞》) “上下联意义绝不相类,匪夷所思,对仗极工整”(葆光子《简便作联法》),“以绝不相干之事,凑集成联”(《文苑滑稽联话》)的鲜明特点。无情对之名因此而得。
很显然,这是一个根据事物外在特点而命名的名称。
事实证明,这个命名考虑有所不周,有鲜明的反例存在。先贤留下了一些“命意明显相关”的作品。如:
欲吃新河鸭(子)
须交陈海鹏(孙)
乃武归天
斯文扫地
赐同进士出身
替如夫人洗脚
杨三已死无苏丑
李二先生是汉奸
这些作品,也被前人称为无情对,流传至今,至今仍然奉为经典。
这一明显矛盾的现象,悖行百余年而人们熟视无睹。之前也有不少关于无情对的论文的作者看到了这一点,并有提及,但没用彻底解决问题,使这门艺术归于严谨,成为共识。
联界有相当一部分人坚决否定“同样原理创作的上下联命意相关的作品”是无情对,但面对反例不置可否。
2.学术分析
1)“密集借对”才是无情对的DNA
通过观察、研究前人留下的经典无情对,人们已经认识到“密集借对”才是无情对内在的、本质的“共性”。学术界的有识之士也开始论到,抓住这一共性,才有利于学术上的分野。联界学术泰斗余教授德泉先生论到:
运用借对是无情对最根本的艺术特征,既然没有运用借对,就仍是一种直对,与一般对仗没有区别,也就不能说是无情对了。(《〈无情对韵〉序》)
中国楹联学会常务副会长、学术委员会主任刘太品老师也认为:
密集使用借对也就形成了无情对最大的特征,这可以说是单刀直入,一语中的。(《〈无情对韵〉评述》)
词语的“密集借对”造成读者阅读时认为“没对好”,而又被“小类工对”的汉字所逗引认为“对上了”的审美体验,“意识流”的不断折冲,不同于普通对仗。这类作品带来审美体验的内因是一样的,是同一个“基因”。至于“上下内容相关”或“不相关”,是同一内因下的不同外在表现。
2)“无情”与“有情”的辨析
无情,顾名思义,就是没有情义,没有感情。若把“无情”硬性理解为“上下联内容上的不相干”,也有其不严谨之处,但只要赋予清晰内涵,尚无可厚非。
为了区别于无情对,人们把普通对联叫“有情对”,就大有问题了。普通对联上下联的呼应,不仅仅是“内容上的关联”,有很多其他形式。有人把这种呼应归纳为“美、意、理、巧、趣”的同质性,是比较有见地的。很多对联只要在“美、巧、趣”等方面有某种隐隐的呼应,类似于磁场一样,人们就认为它不是脱节的,也是呼应的。如“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仅仅在美和巧方面呼应。再如,很多机巧联,仅仅是巧的呼应,内容并不相关。
故所以,即使固守“上下联内容绝不相干”,而杜绝“内容相干的密集借对作品”,也是守不牢阵地的。
当然,“内容相干的密集借对作品”与“无情对”这个名字有冲突之处。作为一种客观存在,学术上总要给它做妥善安置才是。
3.弥补建议
从严密的理论分野来说,“密集借对”得到的对联作品,可以命一个新的名称:“密借对”。其中
把密集借对而成且“上下不关联”的叫“无情借”。
把密集借对而成且“上下关联”的叫“有情借”。
如此,学术意义上的“无情对”则指一切上下联内容不关联的对联,才是严密的。新命名的“无情借”,仅仅隶属于无情对。
然而,传统意义上的无情对,名字毕竟使用上百年了。从尊重历史和照顾习惯的角度,我们又不得不考虑将错就错的问题(注:将错就错也是汉语言艺术发展过程展现的魅力之一)。毕竟,老祖宗已经把“无情借”和“有情借”都认可为无情对。
学术又是严肃的。保持名字不变,赋予无情对以准确的内涵(等同于“密借对”),才是正确的选择。即把“无情对”仅仅视为一个名字而不顾名思义,抓住其内在的本质的东西,来科学定位它。
梁恭辰《巧对续录》卷下描述无情对:“联语不伦类,而对仗甚工。”并不局限于“内容”“命意”,而是归纳为“不伦类”,强调与普通对仗在审美上的差异。相比之下,它是关于“学术意义的无情对”最精当的概括。
四.新冒出的悬而未决的漏洞
密集借对后,“句子结构一致”的作品是否为无情对,成为新的分歧。
1.漏洞简介
由于密集借对的使用,无情对作品上下比句子结构一般都会犬牙交错,非常错落。近年来,有人发现,无论是“命意绝不相关者”,还是“命意相关者”,偶尔有作品居然上下比句子结构一致性程度依然很高。例:
寒露侵衰草
温岚打老公 [李永]
笔端容万象
棋后弃双车 [楚风汉韵]
千首古风吟子美
一身新月种丁香 [易顺鼎《诗钟说梦》]
持论者认为这些作品在句子结构上与普通联无异,从而否定这些作品是无情对。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认为是无情对者。
这个也是由作品的外在特征而引发的分歧,有可能形成新的悖行现象,逐步成为无情对价值判断体系新的“管涌”。
2.学术分析
外观上“句子结构是否严重错落”,与“上下联是否风马牛不相及”一样,都是“借用乙义”这一内因导致的外在表现,两种结果都有可能。“密集借对”之后,有少量作品“句子结构基本保持一致”,是正常现象。
坚持“句子结构必须错落” 才是无情对的人,也是从现象出发进行归纳,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
密集借对且“句子结构基本保持一致”的作品,在审美上已然明显区别于普通对。读者的“意识流”没有少拐弯,在本质上已严重破坏“上下联的并行性”。“句子结构一致”不过是表象而已。
3.弥补建议
参照“三”的处理方式,抓住事物的本质,承认两种情形都属于无情对,既使学术上有清晰的分野,又有利于这门艺术的纵深发展。
当然,既依循规律,抓住本质,又尊重历史,将“密集借对的对联作品”按照“三”“四”的两种情形,分割为“狭义无情对”与“广义无情对”,也是无情对学术体系构建的选择之一。
即只认可“上下联内容不相干”“句子结构错落”的无情对,在狭义范畴。笔者所主张的,则在广义范畴。
“狭义无情对”主张者,应当给“排除在外的密集借对作品”一个学术上的妥善安置。
值得强调的是,无情对的上下联在“美、意、理、巧、趣”方面并非全方位脱节,它属于机巧联的一种。之前那种让它在“对联殿堂”之外另搭“茅屋”的定位,也是不科学的。“神不散雅无情”不断成为现象,也揭示着无情对与普通联不是对立关系。它在发展到一定阶段,是明显归于对联正途的。
“密集借对”终将与“当句对”一样,被人们视为“常规对联”的一种特殊对仗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