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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辉煌:读一副名联

2019-03-28 22:25:57洪辉煌丝路纵横 0条评论

泉州人对朱熹的记忆和情感,大多来自于一副对联:“此地古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据传此联乃朱熹所撰,经弘一法师书写,悬挂于开元寺天王殿柱子上,从此不胫而走,成为泉州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对外宣传的一张名片。


安海石井书院


但要是那么说,这句话就该失传了,不会让我们这样整天挂在嘴上。过嘴上的瘾都快一千年了,难道不应该重新想一想?当然,说安海是文化古镇没有错,就凭有石井书院这一点,叫文化古镇并不欺世。但石井书院是之后建的,并非朱熹主持的书院,只是“绘二朱夫子像于尊德堂”。真真没有太多可以炫耀的。(《被忽视的海丝八大商人》)


许谋清当然读懂,朱熹采用的是言过其实的夸张修辞法。他之所以抓住“满街”和你抬杠,用意在于要告诉泉州人,不要陶醉于800多年前古人的一个善意的玩笑而飘飘然,总是整天挂在嘴上喋喋不休,忘了当下的努力,无异于阿Q式“先前阔”的虚幻。


开元寺勤佛


综合以上情况,我还是认为朱熹撰联的可能性值得怀疑。在泉州,朱熹“被作者”的情况是有的。永春县也有一副广为流传的名联:“千浔瀑布如飞练,一簇人烟入画图。”历来都说是朱熹所撰。林振礼教授经深入考证,有理有据,把其知识产权归还唐诗人韩偓。(《永春陈山岩题刻之谜》)别的不说,单从艺术风格上赏析,这副联与韩偓咏闽南诗句“四序有花长见雨,一冬无雪却闻雷”如出一辙。


话还得说回来,对朱熹撰开元寺名联,弘一法师一定是深信不疑的,否则他不会题写。历来也没有听到多少质疑声,已经算是定说,要推翻非得有新的铁证不可。那么朱熹会是什么时候撰写的呢?对照年谱,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在他初仕同安,发生“出入释老,反求六经”思想转变之前。


 许谋清还踩了一个地雷,我们有必要就他关于安海“二朱过化”是“虚名空壳”,只是“曾留下朱熹的影子”的看法再加以讨论。 



安海朱子书院


以上所引史料虽然不多,但是出自朱熹同时代人的著述,真实性和可信度高。这篇论文是新时期以来最早研究安海“二朱过化”的文章,为泉州的朱子学研究开了好头。


1999年底,林振礼教授潜心探研,完成专著《朱熹与泉州文化》。该书重点考评朱熹泉州事迹,专节论述朱氏三代与“闽学开宗”。作者认为——


后来人们正是把泉州的人文鼎盛、理学景观与“二朱过化”以及石井书院的创立相联系,称誉安海为“温陵始学”和“闽学开宗”之地的,词虽近夸,实固如是。


2004年,林振礼教授在进一步深入实地考察、收集挖掘资料的基础上,对原著作了较大幅度的调整。放宽视野,扩大架构,丰富材料,增加篇幅,增订出版了30万言的《朱熹新探》。哲学名家蒙培元教授对该书作了很高的评价,在书的序言中他说——


这部著作开辟了许多新领域,提供了理解朱子的许多新空间,体现了作者敢于言人之所未言的探索精神。“朱子的风水观”、“朱子与摩尼教”、“朱子在民间的多重形象”等重要章节,就是其中最有特色、最有突破的成果。作者从佚文考辨和野外调查开始,进到生态、宗教和美学等诸多领域,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见解,填补了朱子研究的许多空白。


蒙培元教授特别注意到《朱熹新探》“具有浓厚的地域文化的特征”,认为作者对朱熹风水观的研究有先声夺人之势,“使他成为我国研究朱熹风水观的最早、最重要的学者”。对作者重新考证史实,就朱熹与摩尼教的关系提出的“仕泉偶涉,知漳则禁”的结论,更是谓之为“石破天惊”,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由此看来,许谋清的持论欠缺准确,值得商榷。不过也应承认,目前已有的相关文献记载的确有限,特别是真金白银的证据较少。当然,随着研究的深入,新东西被发现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去年石狮举办的“宋理学名儒柯国材学术研讨会”,因为柯国材也算是安海人,“二朱过化”成热门论题之一,有些新材料值得注意。


如清柯琮璜《奎光阁题名匾大略•序言》记载:“柯姓因理学乡贤翰公国材,自同安鼎美乡从朱夫子讲学于石井书院(鳌头精舍)。”虽仅是清人只语,但与人物关系及历史情景的可能性相符,可备一说。也有的新说略显草率,如有论文说,绍兴元年(1131年)柯国材随父徙居安海,就读于鳌头精舍。翌年朱熹父亲任石井镇(安海)镇监并在书院讲学。柯国材长朱熹14岁,同在书院读书,因而又称学兄学弟。算来其时朱熹才3、4岁,所谓学兄学弟,显然主观臆测成分居多。


44年前,同安县从泉州析出归属厦门市,泉州的朱子学研究者有东西被掏去了大半的感觉。其实,思想的影响不会随区划的变动产生根本性改变。上述陈祥耀教授的论文把学术视野扩大到泉州及闽南地区,论述了朱熹对民风士气、文化发展等方面产生的影响。特别强调——


朱熹及其门徒,在闽南宣扬孔孟的仁义忠孝道德,宣扬理学的修身养性,宣扬古代的礼教,对于泉州等地人民纯朴忠厚民风和道德水准的提高,当然会起相当重要的作用,所以泉州一时有“海滨邹鲁”之称。


陈祥耀教授的观点得到历史学家陈支平的呼应,他刚出版的专著《朱熹及其后学的历史学考察》有了更为深入系统的论述。他认为从历史学的领域来考察,朱子学至少应该包含“义理心性之学”和“社会建构管理之学”两大相辅相成的结构。前者基本上已走上学术化的道路,其精义很难为一般的民众所了解,即使像他,有时也是一头雾水。他说——


无论是历代统治者还是一般士人民众,对朱子学的认知,恰恰集中在朱子学的“社会建构管理之学”上面。……朱熹强调社会管理中的个人行为必须遵循“仁、义、礼、智”的准则;在人与人关系上,应当遵循上下有别的“孝悌之道”。这就为民间社会设计推行了可以作为世代延续的生活方式。


同时我们还看到,朱熹对于民间社会的教化自己也是身体力行的。他与柯国材之间,从相游相乐、趣味相投到结为“匪同而和、肺腑以倾”的进道之友,就是为人处世的一段历史佳话。



名人思想作为对地方文化的影响,二者之间存在互动关系。前者是主导,但后者的接受和延续有可能产生效果的最大化。譬如韩愈任潮州刺史八个多月,却赢得“潮州山水喜姓韩”,潮州人对中华传统文化深抱温情,对韩愈表达了他们的最高敬意。


当然,朱子学研究的目的意义,不在于为人们提供顶礼膜拜的高大上偶像,而是要进行一场精神对话。弘扬朱子文化,既要有专家学者的学理性研究,也要做好普及,让研究成果从学术殿堂延伸到社会,成为大众的日常生活。离开现实世界的召唤,思想学术就失去分量。希望有一天,时空可以穿越,朱夫子重回晋江、泉州,他会笑吟吟地说:此地今称文都,满街都是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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