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两季,我喜欢去外地,尤其小县城,坐坐那里的酒楼茶楼。茶未必香,酒未必醇,檐下的对联却令人玩味。在山东某县喝酒,楹联夺目:“兴也罢,衰也罢,大胆喝罢/东不管,西不管,只有酒馆(管)”。联对得还工整,就是一脸(联)的酒水糊涂,有点觉悟的人会不舒服。进得内厅,抬头但见立柱上:“入座三杯醉者也/出门一拱歪之乎”,好一个跌跌冲冲的酒联,有点醉,有点糊,糊得豪爽,喝酒图的就是这个忘我。痛快!痛快!
南方的就文雅多了,镇江人民街的百年老店宴春楼,曾以肴肉独擅天下,门厅的楹联也格外诱人:“春在金焦山畔,宜雨宜晴/宴开桃李园中,一觞一咏”,上联自负,镇江风景聚堂前;下联不失晋人兰亭风雅。“一觞一咏”固佳,不妨改“亦觞亦咏”,与“宜雨宜晴”更谐,可惜这是清末旧物,改不得,再说那字儿醉得神采飞扬,实在是好,一时无人续貂。
更多的酒店,檐低立意高,联短寓意长。今年四月到河南,开封的古楼有家窄门面的水饺馆,是家老店,木匾漆皮已斑驳爆裂,对联很有仁人之怀:“虽无易牙调鼎手/却有孟尝饱客心”,令人驻足三叹,上联是谦虚,下联是愿望,可惜对经商者而言,立意太高。有施舍无回报,只能关门大吉。坐在这样三岔路口的小楼上,喝着酒,吃着水饺,琢磨着对联,从中吃出新意。可自勉自律的要求过高了,往往露出点虚伪的败笔,宋以后的大儒们,往往有这样的教条,倘若做不到,就拿“非不为也,不能也”来抵挡。当然,做事应有目标,这样才会有超常发挥的成就,这就叫“取法乎上,仅得乎中”。做人呢,应该“实事求是”,半斤对八两。生活么,应该“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那副小楼对联,和着那碟牛肉水饺,所以让人特别有嚼头。
十年前,替泰兴路一家大药厂的酒店做策划,写过这样的对联:“粤菜川菜天下菜菜菜入味/侬吃我吃大家吃吃吃开心”。那时满街的酒店“福”字倒写,小地主拱手。酒店写对联的独此一家,很另类。其时还时兴帮派菜看家菜,此联颇遭非议。现在上海菜成了天下菜,粤菜川菜扬州菜,湘菜杭菜家常菜,家常菜就是浆糊菜,不入流的菜统统倒进家常菜。这副对联透露出海派文化的某些特点。上海人喜新求异,不肯株守,有海纳百川的传统,江苏的蓝花布,浙江的老酒坛,皖南的花雕木窗,欧洲的老年爵士乐……都在上海人的“海纳”之列,连上海话都是江浙一带方言的混合,真正的上海本地话———浦东话,除了滑稽戏,很少有人学习。
现在上海有的饭店也有对联了:“早进来晚进来,早晚进来/多吃点少吃点,多少吃点”,横批“不厌其饭”,文字顺构思巧,可惜有点拽衣乞丐相,境界有些低,但比“福”字倒写要进步多了。现在哪个饭店再倒粘“福”,人们以为是“巴子”。当然,好的对联也有,只是大家不留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