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楹联嵌字艺术需完善义理阐释。本文依循传统嵌法框架的逻辑走向，通过系统规整术语"路标"，认为形变和意变在驱动嵌法演进、界定术语概念、确认嵌法范畴、构建审美观上具备基本作用，尤以意变为核心，并提出相应主张。

【关键词】楹联  嵌字  学理  意变 

嵌字是常用的楹联修辞手段，通常将两个及以上的字或词语作为嵌题，通过适宜方式组成嵌字联。以专用名称作嵌题的也叫嵌名联。

由于周知缘故，嵌字联著述一直囿于实用技巧，理论形态呈碎片化，其术语概念粗略、嵌法范畴含糊、审美体系松散，皆因嵌理未明。本文依循传统嵌法框架的逻辑走向，通过系统规整术语"路标"，尝试梳理嵌法演进规律，探寻嵌字义理，旨在引玉。

一、源流概述

嵌字一法源于古人唱酬游戏。《世说新语》载，西晋时陆士龙与荀鸣鹤初遇，二人用文人圈时兴的"共语"自我介绍：

云间 陆士龙

日下[荀鸣鹤]

“云间”“日下”指乡籍，“荀”也作地名和香草名，对话已含嵌法雏型即整嵌，使下句因双关生发“日暮鹤声悠”的画面感。表明在格律文学以前，汉语言里就蕴藏着嵌字艺术的种子。

之后，从整嵌演进到分嵌，先后出现藏头、藏尾的嵌名诗和嵌字联。清中叶至民初盛行以短联为体式的诗钟，刻求嵌字无痕与嵌格精致，将嵌字创作推向鼎盛，形成民族风格浓郁的嵌字修辞艺术。

二、整嵌及走向

整嵌以嵌题字面原态入联，贵在贴切自然，嵌题自身须具备完整入联的先天条件。其逻辑走向是：

（一）情味变化

嵌题保持本义和独立性，但受联中语境影响别具一层嵌字之外的修辞色彩。如南宋朱熹题江西“白鹿洞”书院其中一联：

天开[白鹿洞]

山抱 紫阳关（拟人）

又如民国时有名的征对联：

[三星白兰地]

五月 黄梅天（无情）

（二）语义变化

嵌题相对独立，自身转类而一语双关。如庆祝抗战胜利联：

中国[捷克] 日本

南京[重庆][成都]（转类）

（三）嵌题分化

随变化加强，嵌题内部分化甚至需与前后文字合成表意。如将“花谢东”先生嵌作“[花谢/东]风”或“[花谢/东]园”。

作为嵌法起点，整嵌虽是最易辨认的明嵌形式，却每于质朴中见灵动。这份灵性源自汉语言基因，生机盎然，使嵌题分化不断加剧直至分离、异化。同时，整嵌体现的自然美也奠定了嵌字艺术审美基础。

三、分嵌及走向

分嵌是将嵌题改变字面形态（常伴有改变语意原态）入联，既宽纾了嵌字难度，又因变异而显含蓄。含蓄长于婉曲藏锋，是嵌字追求谐巧情趣的必然取向，也是自然美的一种内化。自分嵌起，嵌法逐步发展成熟，由明嵌走向暗嵌。

（一）形变

借物理学用语，本指物体因外力而变形的状态，此指通过字面的碎片化，使嵌题信息分裂离散，亦类似“物理变化”。形变可拆分到三个层面：

1、拆分到词组。如将“白鹭宾馆”形变为[白鹭]和[宾馆]，近乎整嵌。

2、拆分到字。如将“客店”形变为“[客]来住[店]”或“[店]迎贵[客]”。

再如长沙"曲园"一联：

在城之[曲]

因地为[园]（雁足）

上述层面，凡无明显语意变化的统称"直嵌"，因附着信息少，故较平淡。

3、拆分到组字部件。包括偏旁部首甚至笔画。如清时考生讽刺主考官吴省钦舞弊联：

[少目]焉能识文字

[欠金]安可望功名（析字）

相当俏皮，与谜语的析字手法融合。

（二）意变

通过语意的变异，使嵌题信息模糊失真，类似“化学变化”。意变包括情味和语义之变，虽起自整嵌，却能催化形变并相倚成势。因汉字常一字多义，加上强悍的组词功能、词语搭配以及语境影响，意变的层次性和多样性远比形变复杂，但字面表现也可归为三种：

1、字面连续，变为另意。整体连续的即整嵌，局部连续的则称“连嵌”。仍以“花谢东”先生为例，可意变成“撷百[花]，[谢东]风”、“百[花]颔首[谢东]风”，亦能窥见意变对形变的催化。

2、字字分散，变为另意。兹称“藏嵌”，是最含蓄的明嵌形式，更合乎嵌法审美观。如晚清曾传构题嵌“渔浦”书院联：

[渔]猎群经，导扬百氏

[浦]云十色，溪月九霄（鹤顶）

通过词语搭配或重新组词，“渔”从捕鱼意变为治学之道，“浦”从河滨意变为天上彩霞水边云影，不露凿痕。

再如晚清时人痛挽秋瑾联：

悲哉[秋]之为气

惨矣[瑾]其可怀（鸢肩，引句）

   “秋”直接用宋玉《九辩》句藏嵌，“瑾”则借了上联引句之力。可见借用经典名句或成语、专用词汇的语境意变，其藏嵌也很含蓄。

藏嵌的形态与直嵌相似，两者区别可通过运城“空港度假村”一联为例，加深理解：

[空港] 不 空，直引群贤 [度 假]，[村] 中 客 满

[大][潮]尚大，且凭好[运]登[高]，[城][上]春[新]（碎锦）

上联直嵌“空港”“度假”“村”，嵌痕较显；下联运用错位意变藏嵌“运城新潮高大上”，相当含蓄。

3、字面掩隐，变为会意。兹将会意、借代、谐音、熟语减省字等“不嵌之嵌”的方式统称“隐字法”，用嵌空间更广。如本人题嵌九路寨“黄龙洞”联:

[龙]口吐吞[黄]果树

地宫  开阖  白莲花(会意)

“地宫”意指幽深的洞穴。

    再如陈树德先生题嵌“张庆莲”联：

百忍传家多吉[庆]

千秋金鉴妊华[莲]（借代）

“百忍”“千秋金鉴”都是含典的张姓堂号，借指姓氏。

又如某朝文武借古人斗机锋：

两舟并行，橹速不如帆快

八音齐奏，笛清难比箫和(谐音)

暗谐汉初樊哙、萧何，三国鲁肃，北宋狄青四人名字。

又如《警众联话》所载陆某题赠名媛“小宝”联：

(  )天下莫能破

楚国无以为(  )（减省字）

化用彼时文人多熟知的《中庸》句“语小，天下莫能破焉”、《楚书》句“楚国无以为宝”。其嵌字藏头缩尾，如雁阵远去不可尽数，旧称鸿影格。

析字与隐字皆缘于嵌法之自然演进，虽因夸张的形意之变隐蔽了嵌题字面，但切字精准而不致旁生歧义，超出明嵌却不逾含蓄之格，理当称作"暗嵌"，至少应归入广义的嵌法范畴。嵌字之妙不在朦胧费猜而在心领神会，此亦含蓄之义界，故暗嵌宜用浅显些的字谜类手法，在汉字的音、形、义及句法上巧做文章，借以处理难嵌字等特殊情形。

至此，嵌法演进规律很清楚了，成因正是形变和意变的基本作用，尤以意变为核心。意变驱动并倚借形变循着含蓄美取向，历经整嵌到分嵌、明嵌到暗嵌两次飞跃（至少连嵌和析字可作转型佐证）而演绎全程诸态，使嵌字表现多姿多彩。

经逻辑规整，相关术语可归结为形变与意变的不同表现组合而覆盖演进全程，路标意义亦更清晰：

明嵌=整嵌+分嵌

暗嵌=析字+隐字

整嵌=无形变/有意变

分嵌=直嵌+连嵌+藏嵌

直嵌=有形变/无意变

连嵌=形变连字/有意变

藏嵌=形变到字/有意变

析字=到组字部件/到会意

隐字=到掩字/到会意

四、嵌格及审美观

嵌题之形变，还引出如何安排嵌位问题，催生了数十种嵌格，尤以七言联上下分嵌两字最为典型。

先看竖写时横嵌的对称嵌格，从首字起依次为鹤顶、燕颔、鸢肩、蜂腰、鹤膝、凫胫、雁足7格。仅举肖玉苍《七唱桂林》首尾两唱为例：

[桂]子飘香清肺腑

[林]荫夹道悦宾朋（鹤顶）

拿云有志攀丹[桂]

射月无弓挂绿[林]（雁足）

再看3种常见非对称嵌格：

[迎]来细雨滋芳草

化作苍苔点暮[春]（魁斗）

雁过声传暮云[紫]

[鹃]滴血染碧山红（蝉联）

桃[李]果繁酬壮志

云霞色艳映[丹]心（云泥）

    至于分嵌多字的举常见3种：

[灵]鹫向云中[隐]去

奇[峰]自天外[飞来] （碎锦）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递嵌）

[韩]愈送穷，刘伶醉[酒]

[江]淹作赋，王粲登[楼]（双钩）

此外，分嵌两字及多字的还有竖嵌、辘轳、卷帘、鼎峙、比翼、迭嵌、插嵌、曲尺、汤网、重台、交柯、押尾、折枝、秋千、合璧等，为妥善安排嵌字创造了遴选空间。诗联讲究对称，当以同位的对嵌形式作正格，其嵌位居前者为尊;以非对嵌形式作别格，其布局平稳者为宜，散漫的碎锦格则差强。

明嵌与暗嵌因风格迥异，多单独使用。合用时也宜各居一边（旧称晦明格或柳暗花明格）或各占一头作对举。

可见，嵌法颇具形态之美，它既有字面形变之灵动、重组藏身之飘逸，更有嵌字左顾右盼之关联、前呼后应之统摄，既便明暗嵌合用也以纵横对峙之态，摆成阴阳分明的二元格局，尽显一种外化的自然美，提升了楹联的观赏性。

综上，嵌字艺术审美要点是：

一曰“顺”。嵌字贴切无痕，体现语言的自然美。

二曰“沉”。嵌理隐约委婉，契合诗性的含蓄美。

三曰“称”。嵌格关联布局，对应格律的形态美。

显然，自然美是基本原则，含蓄美为内涵取向，形态美作外观范式，审美观自成一体。

总之，嵌题的形变和意变赋予嵌字联一种言外之意，其魅力不在技巧与智商的比拼，而在联语与嵌题的邂逅，带来发现美的惊喜和欣赏美的回味。因此，嵌字习惯合用其它修辞手段营建交感作用，既强化了意变气场，又叠加出修辞效果，令诗性联味浓厚绵长。而嵌题乃作者强调的核心信息或旨趣所在，指向性和表意性极强，更使嵌字艺术超越游戏行于大千，凸显楹联入世功能。

（鸣谢：襄阳市电视大学严爱华教授）

马健，男，1957年生于湖北襄阳，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曾供职襄阳市妇幼保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