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褒 字子渊,是汉代的辞赋名家,主要活跃在宣帝时期,与后来的扬雄(字子云)同为四川人,并称“渊云”。他的人生开场秀,是小试牛刀的应邀为益州刺史王襄写了一些歌功颂圣的马屁诗,这些诗被有意编成歌来传唱,最终传到了宣帝耳朵里,正中其下怀。于是,王褒也顺理成章地被刺史举荐给了宣帝,并应诏写了一篇《圣主得贤臣颂》,表达了“圣主必待贤臣而弘功业,俊士亦俟明主以显其德”的观点,算是把之前拍的马屁又系统化、理论化了一下,变成了升级版。自此后,他当上了御用文人,成为了职业拍马者,但有游猎,辄为歌颂。后来他奉命陪侍身体抱恙而健忘的太子,并早晚诵读一些奇文和自己的作品,居然帮助太子把病给治好了,并让太子从此对他的《甘泉赋》和《洞箫赋》情有独钟,念念不忘。有这么可圈可点的几件事,王褒自然在青史和皇帝心目中拥有了一席之地,以至于他病逝在奉使去益州祭祀的路上后,宣帝还深表惋惜。
尽管在王褒之前,已有人在进行文学创作时涉及过音乐类的题材,比如枚乘就在《七发》中写过古琴,有资料显示他写过《笙赋》(已佚亡,一说《琴赋》,或即《七发》中之片段,有争议),但《洞箫赋》应该算得上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独立成篇的音乐赋,它引发了后人对一个赋类的创作。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洞箫,不是后世的单管箫,而是不封底的排箫。赋文从洞箫的制作材料竹子及其成长环境说起,讲到制作工艺、演奏技艺,再讲到艺术魅力和道德感化,最后总结陈词,整个结构非常巧妙和完整。在讲竹子的成长环境时,既有所傍山体跌宕起伏的气势;也有天地四时阳光雨露的滋润,所谓“吸至精之滋熙兮,禀苍色之润坚。感阴阳之变化兮,附性命乎皇天”;更有寡鹤、春禽、秋蜩与玄猿等与洞箫音质相应的飞禽走兽的踪迹与影响。这竹子也真是吸足了天地间的精华灵气,天籁与地籁共同造就影响了人籁箫声的根性,三籁贯通,合而为一。
有了上等的原材料,“于是般匠施巧,夔妃准法。带以象牙,掍其会合”,能工巧匠负责制作,乐界大神负责正音,无论是外形装饰,还是音色音准,都是极品,无可挑剔。一句“邻菌缭纠,罗鳞捷猎”正好印证了这洞箫就是排箫无疑。至于演奏者,则是专业的盲人乐师,“使夫性昧之宕冥,生不睹天地之体势,暗于白黑之貌形。愤伊郁而酷,愍眸子之丧精。寡所舒其思虑兮,专发愤乎音声”。洞箫的音色深沉悠远,最适合寄托悲思绵愁,而盲人演奏者更能专心致志,且自带忧愁特质,两者搭配,相得益彰。不得不说,王褒写洞箫,正是认准了它“悲”的音色特质。
那么,演奏效果如何呢?作者综合运用了衬托、夸张、比喻、拟人、通感等多种修辞手法,对此作了极力的铺陈渲染。听巨音则“若慈父之畜子”,听妙声则“若孝子之事父”“澎濞慷慨,一何壮士!优柔温润,又似君子。”听一曲音乐,就能想到父慈子孝之类的,这分明是受到儒家礼乐思想的熏陶啊!更生动的还在后面:“贪饕者听之而廉隅兮,狼戾者闻之而不怼。刚毅强虣反仁恩兮,嘽唌逸豫戒其失。钟期牙旷怅然而愕兮,杞梁之妻不能为其气。师襄严春不敢窜其巧兮,浸淫叔子远其类。嚚顽朱均惕复惠兮,桀跖鬻博儡以顿顇。”这箫声的感化力是如此之强,以至于能让贪财者变得清廉,残暴者放下怨恨,强横者心生仁义,让钟子期、伯牙、师襄、严春这样的古代音乐高手都自叹弗如,让颜叔子这样意志坚定者动心,让丹朱、商均、夏桀、盗跖这类人改性,这得有多高深的艺术造诣和功力才行!更有甚者,连动物也在感召范围之内,“蟋蟀蚸蠖,蚑行喘息。蝼蚁蝘蜒,蝇蝇翊翊。迁延徙迤,鱼瞰鸡睨。垂喙䖤转,瞪瞢忘食”,这一段画面感非常强,且不失诙谐,特别适合脑补,想象力如此丰富,不服不行!
这种修辞手法并非王褒首创和独有,在他之前、之后都有不少文人运用过。比如宋玉的《神女赋》中描述神女时写道:“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障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枚乘《七发》中渲染古琴的效果时写道:“飞鸟闻之,翕翼而不能去;野兽闻之,垂耳而不能行;蚑蟜蝼蚁闻之,拄喙而不能前。”汉乐府《陌上桑》中形容罗敷之美时写道:“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鬚。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三国阮瑀的《筝赋》中说:“伯牙能琴,于兹为朦。皦怿翕纯,庶配其踪;延年新声,岂此能同;陈惠李文,曷能是逢。”魏晋成公绥的《啸赋》云:“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检手而叹息。钟期弃琴而改听,孔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舞而抃足,凤皇来仪而拊翼。”再后来如唐李白的《大鹏赋》、舒元舆的《牡丹赋》,乃至曹雪芹笔下的《芙蓉女儿诔》中,都有这种句子,不胜枚举。综合来看,王褒《洞箫赋》的谋篇布局,显然受到了枚乘《七发》中音乐片段的影响,简直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