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古文家姚鼐在致友人秦小岘的书信中说:“天下学问之事,有义理、文章、考据三者之分,异趋而同为不可废”,将桐城派古文的主张推广到一切的学问,给了我们观察古今学术一个独特的视角。楹联也是古今学术之一门,我们如果以不很苛责的眼光来审视,则应该承认,历经千百年的发展,楹联在文学方面早已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即使以“文以载道”的义理标准来评量,楹联也自有它的功用;唯独考据一门,向为联家所轻忽,景常春先生在他的新著《往昔联书经眼录》序言中说:“对联文学过去之所以在文学界无地位,不被社会有关方面所重视,最主要的原因是全面、深化、系统地研究对联的全貌极为缺乏”,即是有慨于此,而最近由团结出版社出版的《往昔联书经眼录》正是他积五十年之功,在楹联文献辑存方面取得的一个重要成果。
《往昔联书经眼录》是目前为止较为详尽介绍对联书籍的首部专著。在我前此的认识中,“经眼录”原是古籍版本学一种常见的著述体裁,如民国傅增湘先生的《藏园群书经眼录》就是近世研究版本的名著。能够名为“经眼录”的,大概需要具备两方面的特征:一是搜罗富,这好比论诗的“点将录”,如果所见不多,单是凑齐一百零八将的座次就很为难;二是流传少,如果都是人人习见之书,也就没有再作胪列的必要。以这两个标准来衡量,景先生的新著无疑都是符合的。他以持续五十余年的热忱,搜集了大量楹联专著和文献,并从中精心挑选出四百余种呈现给大家,其中不少都是罕见的珍本和联家手稿,展卷真让人有如入琅嬛秘府之感。
《往昔联书经眼录》计五十万字,内容丰富,除收入众多个人联集、联话外,还兼采了如集句联、实用联、哀思录、诗钟等诸多门类,全面展示了各种楹联相关文献的面貌。尤其可贵的是,景先生对每一种文献的版本源流、内容梗概都详加说明,如论俞樾《楹联录存》足本的流传,便给予我很大的帮助;先生治学严谨,书中对联人联书的考证尤为得意之笔,如论曹文麟《觉庵联语乙编》无甲编之缘由,辨《古今集联》编者双鱼罂斋主人为张世准,定《紫薇花馆楹联随笔》作者为俞樾弟子王廷鼎,均历历有据,观之真可浮一大白。先生惩时流治学之浮嚣,于书中时有辨正,如论聊城杨氏《楹书隅录》之非联书,即能一破世人耳食之谬。不仅如此,景先生还深知联书的序跋的价值。他不惮烦难,将每种联书的序跋文字原样记录下来,系以作者小传,有不少还附上书影,这样就尽量完整地保存了宝贵的楹联文献。读者手此一编,即使不见原书,明代中后期以来四五百年的楹联发展轨迹和重要的文献专著也已约略在目,这是何等快意的事!
我读景先生此书,还有一个深切的感受,就是非真知笃好之人,不能致此集腋成裘之功。《往昔联书经眼录》是一部蕴含感情和温度的书,从中可以读到先生获见一部奇书的欣喜,辨明一处讹误的得意。在本书即将付印的三月底,他还因为对清代吴熙《绮霞江馆联语偶存》的书影不太满意,致电向我索取此书的图片,先生著书的谨严于此可见一斑。先生僻处西蜀,资料搜集颇为不易,他为此跑遍了江南各省,有的城市甚至往返四五次之多,得到了各方友人的积极帮助。这固然由于大家的热心,一方面也是先生孜孜不懈,精神感召有以致之。可以断言,《往昔联书经眼录》在楹联学和古籍版本学都会有它传世的价值。先生在书成所赋《宝鼎现》词中,有“洛邑频呼纸贵”之句,我想,这也可以移来作为此书将来传播的一个很好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