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永红兄相识十多年,更有幸同列湖湘楹联七子,早知其对联创作在湖湘中青年一辈中堪称翘楚,而其勤奋精神和获奖成果更是令人钦敬羡慕。知道他要将自己创作的对联结集出版,我自然充满期待。但翻阅这部联集之后,我的感觉只能用“震撼”二字來形容了。记得永红兄说起写应征联经历,大约也不过从二OO八年开始,才十年余,居然创作了如此多的佳作,而且涵盖了对联各个类型,呈现出如此多样的风格,我真的忍不住要为之击节赞叹!
这部联集分为名胜、园馆、庙宇、行业、人物、事蹟、庆贺、愐挽、杂缀和应对等十卷,囊括了对联创作的各个类型。我数了一下,作品共有二千多副。说实话,近十多年来,作品量数倍于此的对联集我也是见过的。为什么永红兄这部联集却让我震撼呢?因为近七八年来,我每年都有好几次和他共同完成写联任务的经历,知道他创作态度是十分严谨的,对于一个题材,常常会从多个角度构思创作。比如永州零陵区委宣传部约我们为其武庙作联,永红兄经过十来天的思考,最后将四副作品交给了评审组,这其中有一副题武庙牌樓立柱的,不但盛赞零陵之人文风物,更寄托诗思骚情,堪称壮伟:
踵武循尼山道脉,修文演虞舜箫韶,望南溟九万里鹏抟,凭领略迁客豪吟,狂僧醉草;
探幽溯萍岛仙踪,吊古觅桃园芳躅,听北去卅六湾渔唱,岂但赏愚溪雪月,恩院风花。
而另外一副题零陵武庙正殿大门的尤其让我喜爱,我的导师余公德泉教授在看了所有题武庙的对联后,也特别推许此联:
一部春秋,两位圣贤,占高地步无非义;
千年社稷,满朝文武,至死关头几见忠?
上联将关羽和孔圣人并列称颂,妙在以“一部春秋”自然联系,结句以坚定语气概括圣贤之为圣贤,核心在一“义”字。此论在学者们看来未必十分准确,但作为对联文学,则非如此斩钉截铁不足以表达作者之意。下联则以反衬之法礼赞关圣之“忠”,而字里行间显示的批判精神,尤显风骨。而另外两副亦颇不俗:
奋神威挽汉室倾颓,戮力股肱,冀当时再起东山,重兴西蜀;
持大义拒曹营笼络,捧心葵藿,看此际星辉北斗,日丽南湘。
枕洛阳以卧当阳,怒触不周,伟烈终膺千古帝;
辞孟德而归玄德,恩垂罔极,精忠但许一朝臣。
前作之上联表现关公的耿耿丹心,下联彰显其感召力量,构思精准,对仗之工整尤令人玩味不尽。后作虽亦有重言之巧用,但通篇雄浑壮美,更具动人力量。从上述四联,不难看出,永红兄每出一联,都是精心结撰,出色当行!
我最初认识永红兄,是因为二OO八年湘西酒鬼酒征联大赛,我受邀和酒鬼酒公司的范震先生共同出了一个上联。应公司要求,联中植入黄永玉先生题酒鬼酒的广告语,要对下联是颇为不易的。而永红兄则迎难而上,夺得特等奖,联曰:
藏奇梁天成馥郁,品酒鬼任我逍遥,三味悟人生,
不可不醉,不可太醉;(出句)
誉华夏地蕴珠玑,酝诗魂凭君缱绻,一壶开境界,
无须无求,无须苛求。(对句)
今天看来,出句和对句或许都不能令人满意,但据永红兄说,这次获奖似乎颇有激励作用。以至于此后十年,他乐此不疲,而成为全国知名的“征联获奖专业户”了。也因为征联,永红兄结交了不少联界朋友,记得四年前,我到南京参与拍摄安徽经视“走南闯北话楹联”节目,拜谒了南京联协主席袁裕陵先生,见面不久,袁先生即向我打听永红兄的消息,说他们的秦淮河甘露阁有幸征集到了一副佳作,公推其为一等奖悬挂于景点,并当场背出来:
入阁拿云,摘斗舀来甘露;
登梯揽月,和盘托出秦淮。
可见永红兄对联确实具有非凡魅力。后来,和永红兄谈起此事,他谦虚地笑一笑,说:“还有一副被你们评为二等奖的对联,我自己更加喜欢一些。”这颇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回忆起来,他说的大概是四年前,资兴东江湖征联中题湖中兜率岛之上善亭聯:
上达乎天,触手白云明月;
善行于世,化身霖雨甘泉。
记得我给此联写了一条评审意见:上联由“上”字生发,极写“上善亭”地位之高;下联对于“善”的阐发,则尤见作者之襟怀。我想,永红兄说更喜欢后者,也许原因正在于此。对比此两副联可知,前者“摘斗舀来甘露”、“和盘托出秦淮”云云,自然吐属不凡,瑰奇高妙,但后者的“化身霖雨”则在奇丽的想像画面之外更透露出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清代沈德潜在《说诗晬语》中说:“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学识,斯有第一等真诗。”我想,永红兄是在向这个方向追求的。联集中有一副自题联可为印证:
蔬食唯中饱皮囊,奉於家以孝,报於国以忠,有五千年瓜瓞缠绵,每思将廊庙献芹,轩辕荐血;
方壶寄半空楼阁,仰不愧乎天,俯不怍乎地,看九万里风云际会,好领取湖山入抱,丘壑在胸。
上联让人看到了作者的满腔热血,抱负担当,一派儒者情怀;下联则可见其逍遥自在,磊落出尘,全然道家风骨。
再如题崀山辣椒峰门楼联:
山色性情中,独有奇峰称老辣;
世风名利外,还从绝壑见清高。
该联从“辣椒峰”这个名字触发灵感,赋予山峰以人格,不独想像奇特,更可见作者之精神境界。宋代词人辛弃疾有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我想,辣椒峰若有知,一定会与永红兄“想看两不厌”的。又如题和顺佛光寺弥勒佛联:
我虽大肚,倘事事包容,怎可遮瞒下去;
你且宽怀,若斤斤计较,如何消受得来。
写弥勒佛,自然离不开“肚大”之义,但永红兄在此却生发出了新意思,足以启人思考。又如题海口火山口地质公园联:
真情化作永恒,任地老天荒,犹自心中燃炽爱;
生命绽开炫丽,看日新月异,依然海口焕青春。
从火山口地质公园联想到永恒的人间炽爱,不但自然贴切,更具生命张力。
在这部联集中,类似这样能充分展现作者的襟抱与学识的佳作为数不少,不断给人惊喜。有的从名胜引发幽思,苍茫千古,如题陕西楼观台山门联:
五千言赖此流传,仰道德文章,譬如北斗;
廿四史任他评说,望功名事业,终是南柯。
有的慨叹历史名人,令人感慨系之,如题抱犊寨韩信祠:
旗幡猎猎,剑戟森森,可怜他鸟尽弓藏,射鹿获泉终饮恨;
汉韵悠悠,楚歌杳杳,堪笑你鞍前胯下,哀兵背水悉成空。
有的情理交融,妙悟天成,让人回味不尽。如题君山柳毅井:
尺素卷波澜,大抵才子佳人,好穿凿龙宫凤阙;
螺青浮浩瀚,广引红男绿女,新领会海誓山盟。
更有的雄浑超迈、寄兴遥深,堪称壮伟。如题通道县万佛山风景区大门
群峰挟千军万马而来,历几番沧海桑田,到此间抛却干戈,立地便成无量佛;
众相随翠嶂丹霞以幻,置百里迷宫侗寨,藉我手拨开云月,通天只渡有缘人。
还有一些作品则将现代文明理念有机融合于巧思妙对之中,如题重庆丰都(鬼城)“科学发展观”:
笔下有神,何妨写魅画妖,待将悬念揭开,始知科学;
心中无鬼,不必求仙拜佛,且把真情唤醒,方信文明。
又如题天津市“核心价值观”宣传:
崇尚自由,岂可脱缰纵野马;
谋求民主,无须窥牖惧真龙。
这两联对仗都极为整饬,尤其前者之“求仙拜佛”与“写魅画妖”,后者之“真龙”与“野马”堪称工巧。但此二联更可贵者,还是其立意之高远深刻,发人深省。白居易云:“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永红兄的这类作品是可以说是当代对联创作“为时而著”的成功尝试。至于“为事而作”的则有题某报中年行艰图联:
负重中年效马牛,力不支孝养将扶,唯恐巢倾全卵覆;
等闲少刻分劳燕,责难系兴亡治乱,但忧梁圮一池殃。
短短四十二个字,蕴含着多少中年人的酸楚和无奈。欧阳修说“诗穷而后工”,这对于对联创作而言,应该也是基本适应的吧,但当代对联界中这类作品颇难一见,更显出其难能可贵了。
正影正身,但取一根梗骨;
濯缨濯足,独钟三水清涟。
这是永红兄题广东三水荷花联中的一副,从中,我又分明看到了永红兄的人格追求。愿他永远坚挺这一根梗骨,挥洒其卓越的才华,在涌现了曾国藩、左宗棠、彭玉麟、王闿运等联界巨擘的潇湘热土上书写出更多的精品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