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时节的那次回村里,听村人说起我二爷爷40年前即恢复高考后的那年春节曾写过一幅春联,表达对两个孙子读大学有望的喜悦心情。
1977年12月,二爷爷的孙子即我堂兄和我分别在雄县、新城县参加了高考。此事在村里引起一时轰动,乡亲和亲友们都十分关心,早早就“内定”我们能考中,表示祝贺之意。春节之前,我们俩又分别通过了体检,“‘八’字有了一撇”。主要受村人们营造出的这种气氛的熏染吧,我们家族这个春节过得比以往更多了些轻松、喜庆。但毕竟入学通知书尚未到手,此事还没有落到实处,我们哥儿俩以及家人尽量保持谦虚谨慎的平常心。二爷爷张贴过春联,我怎么了无印象?!
谈到此节的是村中现时近80岁的一位表叔。早晨骑自行车“散步”回到村头,见到五六位村人正在路旁“ 侃大山”。停下打招呼,不想又“引火烧身”。这位表叔一如旧日那么善谈,记忆力也保持得好,把话头指向了我。“说起他呀,打小就仁义有出息,上学念书更是这个——”他高高树起大姆指,对着众人滔滔不绝。人群中四五十岁的几位我看着面生,报上家中老人的名字才能认起。“好汉不提当年勇,况且我算不得好汉只能称老汉了”,拦截话还没落音就被打断,“这话不光我这么说,你们回去问问老辈们,我说的对不对?!”他延续着这个话头,“你们哥们儿都不简单,那年刚恢复高考,你同你堂兄就都考上了大学。别说咱们村,就是十里八乡的哪见过这个事!”“我年纪虽大了,记忆力还行——当然不能与你这样有大学问的人比”,像是要证明这话,他提到那年过春节,我二爷爷也就是堂兄的爷爷高兴得编写张贴了春联,“40年了,我这会儿都能背出,记得一字不差。”
说来惭愧得紧,这事于我来说已经十分模糊,更遑论具体内容了。爷爷那辈老哥儿俩在村上都被称为“识字人”,到底是否拥有高小或初小文凭已难于考证,只知道肯定都多少上过几年学堂。我爷爷行大,一生没改变过农民身份却又一直农活欠精称不上“庄稼把式”。听说他青壮年时闯过关东当修鞋皮匠,回乡后干过瓦匠,老年时还数度被外村小学校聘用做炊事员为老师们做饭。还记得老人家存过《明贤集》、《字帖》等若干“老书”,尤其是写一手好毛笔字,逢春节都是在“皇历书”上“找词儿”,自己动手写春联。如是看来,年幼时当进过私塾读过书。二爷爷当过教书先生,建国初期调到新城县总工会工作,从挎过“盒子枪”这点上判断应该担任科级干部——那时候除军人、公安人员外,公社、科局这一级干部才有配枪资格。一直认为二爷爷的学历应该比我爷爷要高,虽然听他亲口说过“我写毛笔字不如你爷爷”。就我所知,那时候村人写春联主要是从历书、报纸上翻找现成“革命化”的“吉利词”,自己“出词”的事很少出现。二爷爷一直低调,从未见过他借用春联形式展风采、抒胸臆。
正待问个端详,又过来几位乡亲聊天换了话题,这个话头中断后再没能续上。进入12月份,大学同学们纷纷回忆40年前的高考一应事体。我难以“免俗”,心潮翻滚中想到了这个情节,便电话中请弟弟去这位表叔家问出底细。上午弟弟回话,告知了结果;没想到现居县城的表叔下午又打电话过来,询问并核对传话是否无误。
上联:书山高,立志必有通天路;
下联:学海深,苦攻定踏科宝门。
诵读几遍,虽然没有具体实物、图片和其他人的证实,也无二爷爷的其他作品作鉴定佐证,但联系到40年前的情境和联语内容,大致可以判明二爷爷当年心境下或有此举、此联。只是,下联的“科宝”一词过于“现代化”——这是近十来年出现的公司或产品的名称,应该是由一个德国公司名称音译后转用而来。难以想像20多年前辞世、为人、行文一贯特别严谨的二爷爷会使用这样的词语。我以为此处或为“科学”,十之八九是转述者出现了口误。不料电话中核对时,这位对自己文字文学力、思维记忆力都十分自信的表叔几番强调的都是“科宝”。
一字之别,毋庸细究。回忆着40年前参加高考前前后后的桩桩件件,心潮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