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联友,晚上好!
我算是一个老联都人了,2015年以来因为自己的事情庞杂,逐渐淡出了。4月27日晚,李忠云站长邀请我给联都的百家讲课讲一次课,我欣然答应,原因有二,一是自己是老联都人,对联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二是作为一个对联爱好者,与同好们进行交流,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今天我的讲课内容,主要是和大家谈谈我八年来在对联实践中的一些心得体会,因此,定名为“对联写作之我见”。说白了就是“仅为个见。”
无论古人的对联,还是今人的对联,它们总体上是符合对联这种独特文学体裁的文体特征的,这些特征被总结为普遍规律后,就是联律,尽管古人没有形成系统的联律理论,但这并不意味着古人的对联没有普遍规律,中国楹联学会总结出来的《联律通则》,是我见到的最简单易学的联律浓缩,这就是对联的六个基本规则与五个忌讳,因为大家大都不是初学对联者,因此就不具体说了。
今天,我想说的是,对联的格律究竟重要不重要。有的人说,古今以来,许多理论家说,文以意为主,形式是次要的,这一点我绝对承认。但这句话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理由是:既然如此,那么我写一首七律,所谓的颔联与颈联不去对仗,能说是七律吗?我写一副对联,上联七个字,下联八个字,那是对联吗?这是第一。
第二,也许古今名联中,有一些联,并不是非常符合联律通则,但是这毕竟只是少数,而且这些联的存在与流传是有诸多原因的,一是名人效应,二是立意的确高远,三是流传的过程中,改变了本来面目等等。也许某一个名人,他的个别对联因为种种原因,不是很合律,但是就他的所有作品来说,我以为还是符合联律的居多。我们看清代对联与民国对联,也许有一些不符合联律,其原因我上面分析了,但是总体看,依然是符合联律的,这就是联律不能否定的铁的法则。也就是说,在对待联律的历史事实中,我们必须弄清楚整体与个别这两个重要概念。换个角度说,就是不能因为个别名家的个别对联,不是很符合普遍的联律,就说可以不注重联律。
目前,还有一种观点是,作为一个对联人,要在立意上下功夫,不要过分纠缠个别词语的所谓律。这一句话,初听起来,似乎蛮有道理,但是依然经不住仔细推敲。这就是,这是针对一副对联说的,还是针对一个人的整体对联说的?我的看法是,具体到确指的一副对联时,先求立意是非常正确的。为了达意,在遣词造句能力已经过关的情况下,因为特殊需要,个别词语不工,这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历史事实中也是存在的。但是如果一个人或一个群体、一个地域、一个组织的人都轻视联律,那这两行字还叫对联吗?另外,就一个人的观念与能力上,他要从事长期的对联创作,是提升立意水平快,还是强化工与不工的能力快?要知道,立意是形而上的东西,具体的律是形而下的东西,形而上的要比形而下的高深、艰难。形而下的还精准不了,怎么能将形而上的做到精微呢?
即便是具体到一副对联,无论立意的求高远,还是形式的求工稳,都不是当时的事,而是考量其平时的思想与知识积淀,一个人平时的境界上去了,写联时的立意水平自然上去了,一个人平时的联律意识强了,写联时的求工意识也不会淡化,磨刀不误砍柴工说的太好了,意思是,求立意与求形式都是平时功夫,这两个追求并不矛盾,而且形式的求工稳还能培养自己严谨、精准的意识、习惯、态度与能力,这些非智力因素反过来对立意的高远还有促进作用。
以上是从联律通则中关于六个规定与五个忌讳的文字范畴而言的。此外,对联的句式上也有好几种,大体可分为律诗体、散文体、赋体、词体,这些知识也应当有一个全面的掌握。
与此同时,对联在表达方法、技巧方面也有一些特定的格式,对此,湖南七子之一的邹宗德先生有一个系列文章《对格五十种》,各位不妨想办法找来认真读读,愚以为会大受裨益的,这五十种对格,有许多其实涉及到修辞学知识了,因此我顺便说一句,要写对联,研究一下汉语的修辞学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我们认真研究一下《联律通则》的六个基本规则,就会发现,词性对品、结构对应、平仄对立、节律对拍,其实都是涉及到语法知识了。正因如此,我的对联培训班开学前,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诉我的学员,学对联,你必须学联律,而学联律,你必须具有基本的语法知识。反过来说,如果你不具备起码的词语结构知识,那就不可能很好做到词语的结构对应,把那四点背诵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因此说,学联律,语法是关键。
什么叫语法?这里我不做理论上的枯燥解释,有兴趣的可以自己去百度或找一本语法书看看,我这里引用叶圣陶先生的一句话,叶圣陶曾经说过:语法就是正常人的语言习惯。我要说的是,汉语语法就是汉民族语言的传统习惯。
汉民族的语言习惯是古已有之的,可以说,自有汉语语言以来,就有语言习惯,而汉语语法学是二十世纪初期才兴起成为一种学术的。但是这并不妨碍语法的事实存在,比如,古人说:人吃饭,今人也说人吃饭,而不是说饭吃人,这就是习惯。用语法的词性来分析,人吃饭中,人与饭是名词,吃是动词,用语法的句子成分来分析,人是主语、吃是谓语、饭是宾语。虽然古人没有主语、谓语、宾语的概念,但这不意味着,不存在主谓宾这种句子成分事实。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古人的对联,词性、结构、平仄、节律,其主流均符合《联律通则》所总结的那些规则的道理所在。就比如词性,不是说古代就没有名次、动词、形容词这些事实,只不过古人与今人的称呼不一样而已。我们是今人,用现在的语法理论看待古人的词语就是了,要搞语法研究另当别论。下面我们举个例子:
岳飞墓阙楹联:
青山有幸埋忠骨,
白铁无辜铸佞臣。
先说词性,青与白是形容词、山与铁是名词,有与无是动词,幸与辜是名词,埋与铸是动词、忠与佞是形容词,骨与臣是名词;再看结构:青山与白铁,偏正结构、有幸与无辜是动宾结构、忠骨与佞臣是偏正结构;然后看词语结构,青山==白铁 都是偏正结构;有幸==无辜,都是动宾结构;忠骨==佞臣,都是偏正结构;对仗很工;再说句子成分结构,上下联整体看都是主状谓宾结构,上联,青山是主语,有幸是状语、埋是谓语、忠骨是宾语;下联,白铁是主语,无辜是状语、铸是谓语、佞臣是宾语,对仗也很工;最后看节律:青山有幸埋忠骨,是二二一二节奏,读出来就是青山\有幸\埋\忠骨。下联的节奏与上联完全相同。
无需讳言,当今的许多对联,在词语结构上出现的不工现象是很多的,对此,许多人说可以宽。关于这一点,我最近写了一篇文章《以其昏昏 而曰玄玄》,针对的就是这一现象。不管大家看过没有看过那篇文章,我今天依然要说,许多词语结构的不工,不是一句可以宽能解释得了的,而是有一些人本来就是没有准确判定词语的结构,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第一,词语结构知识欠缺,判断词语结构的能力不足;第二是对词语的准确含义没有弄清楚。我在那篇文章中说过一个例子,那就是在我看到的今人对联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把“康庄””这个词语的结构当做偏正了,原因是他就没有弄清康庄这个词的本来意思。类似的词语还有人文、金汤、劳燕、化雨等等。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具备起码的词性、词语结构的判断能力,许多结构不工现象就会自动消失,这应该不是我夸大其词。所以,稍微注重一下语法知识的汲取,对消除结构不工是有很大裨益的。
曾经,对联被认为是雕虫小技,在文学史的记载中,对联被拒之门外;在文学报刊中,对联没有一席之地。如今,视对联为一种独立的文学体裁已经几乎没有人否认了,这是令人喜悦的一件事。既然对联是一种文学体裁,那么它除了自己的文学特色以外,还应该符合大概念的文学特征,也就是说,这就要求我们以文学的理念审视对联,而不能把它当做是一种实用文。文学的理念是多维度的,它的美学意蕴才是普遍体现的,而文学的美学意蕴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简单来说,文学要唤起人们的无穷想象力、能给人以心灵的洗涤、与愉悦的精神体验。如何区别是否具有文学性呢?比如:
生意兴隆通四海;
财源茂盛达三江。
春信千家传紫燕;
山歌一曲动银锄。——山西 梁石
以上两副对联,都是春联。第一副春联,说白了就是两行吉祥话,并不能给人以美的享受。而第二副则给人呈现了一副美丽的画图,唤起人们的无穷想象力,激发起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之情。也就是文,第二副春联就具有文学性了,而第一副则没有。再比如:
四面山河风物美;
三春草木画图新。
这是我随意写的一副联,因为在许多论坛与微信群里,类似的作品实在不乏例子,这样的对联也不能说是具有文学性,因为它也唤不起人们的想象力,也给不了回味的元素。风物美、画图新,不是你直白的叙说就能让能认可的,美不美,新不新,是要让读者通过你的语言渲染,主动地感觉到美,那才是一种真正的美的意蕴。请看下面这副联:
竹雨松风琴韵;
茶烟梧月书声。——清·傅山
这是明清之际著名的道学家傅山的一副自题书斋联。这副联像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秋思》一样,运用蒙太奇手法,撷趣了几个意象,构成一副天然的画图,营造出一种充满诱惑力的意境,从而给人以心灵的净化作用。联语没有用诸如美、雅、妙的词语,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古雅、静美、精妙。
当然文学性还表现在语言特色方面,这方面我们一定要明白,文学的语言并非专指华丽的辞藻,有时候平实的语言更具有魅力,这就是沈德潜在《说诗啐语》中说的“ 平字见奇,常字见险,陈字见新,朴字见色。”再比如,文学性还体现在谋篇布局的讲究上,你比如:
题分袂亭
南山大梦深,鉴证长存,会讲声同分袂影;
湘水余波在,风流谁继,先行者与后来人。——白国成
前几天我在点评知名联家白国成的这副对联时,就说过,这副对联的三个分句,符合乔梦符在总结乐府诗的谋篇布局中提出的“凤头·猪肚、豹尾”的特征。也就是说白国成老师的这副联,就具有浓郁的文学性。
古今以来,关于文学的理论太多了,有长篇大论的,也有三言两语的,有的甚至仅仅是几个字,但是这些理论对我们让自己的文字具有文学性具有强大的催化作用。因此建议大家在平时多阅读一些经典的文学理论文章,哪怕是一点也好,日积月累,你的文学素养就逐步提升了。要知道,汝果欲学联,功夫在联外。
也许,对联界的一些人会经常说创新二字,就是说说而已,很少见其真正创新的佳作。这里我想说一件事。
去年我们吕梁学会举行了一次中国节日联征集,我自始至终参与了评选活动,有两个现象实在值得深思:一是写红色节日的联,个别词语出现的次数太多,比如写七一的对联,百分之六十以上的要用南湖、北斗、锤镰与红船等词语;二是许多联友一个主题的多副对联,几乎是一个思路,甚至大部分语言一样,有的联友给一个节日写两三副、四五副是常事,最多的是一个联友给一个节日写了35副,有意思的是,每一副的区别仅是个别词语的不同。
上述两种现象的出现,说明了对联创作中的思维上的创新之举,严重滞后。
创新是人类的一种认识能力和实际能力,是走一条有别于常规和常人的新路,创新重在思维模式,贵在思想意识。文学的创新是文学发展的驱动力,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重要讲话中指出,“创新是文艺的生命。文艺创作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同创新能力不足很有关系。”“文艺创作是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的深度创新,是各种艺术要素和技术要素的集成,是胸怀和创意的对接。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生产全过程,增强文艺原创能力。”
对联的创新,同其他创新一样,不能成为一种口号,而应是实践的行动,这才是践行的要义。前不久我写了一篇文章,在联都公众号发布,题目是《对联,该远离趋同思维》,其大意就是倡导对联创作不要满足于别人怎么写我就怎么写,而是要有别人怎么写,我偏不怎么写的意识与行为。
当代对联界,征联异常活跃,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在趋同思维的作怪下,征联作品令人倍感纠结,应该不是我信口雌黄。你比如“谁怎么怎么,我如何如何”的句式、你比如一些时尚词语的备受青睐,你比如屡见不鲜的疑似抄袭对联的争吵,究其原因难道不是趋同思维在作祟吗?写对联,借鉴、参考别人的作品,原本是没错的的,但是许多人不是参考别人的思维方式与立意,而是将人家的个别词语和句式采取了拿来主义。
说白了,对联的创新一是要做到与别人不同,二是要做到与自己不同。
人类的思维,在日常生活中,主要以趋同思维为主,比如你走在大街上,大伙都抬头看天的话,你一定也要去抬头看天,这无可厚非。但是在艺术创作中,你如果也跟着别人走,是很难出成果的。联圣钟云舫,为什么能成为联界圣人,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他善于用与别人不同的思维指向,是不能忽视的一个原因。我举一个例子说明一下。过春节写春联用吉祥、喜庆的话,应该说是没有错,但是钟云舫就是钟云舫,他才不管那些呢,有一年过春节,他有感于自己贫苦潦倒的生活现状,写了这样一副春联:
谋生梦好鸡常破;
索债人多犬不闲。
对这副联的被人称颂,我仅从思维方式上简单说一下,在这一副对联的立意上,钟云舫突破了春联要说喜庆话的传统思维定势,来了个反应真实的现实生活,这一点无疑是非常独特的,正因有如此的思维品质,钟云舫的联才独具特色,成为联界的圣人。这就是与别人不同的鲜活例证。
接下来我再说说与己不同。去年我写了一个系列练笔联《题二十四番花信》, 这个系列联一共有二十四副对联,在对句式的安排上,我是这样想的: 要写二十四副联,句式不统一,全部作品出来后会很杂乱,但是句式完全统一了,又会觉得很死板、很刻意,因此我决定采用同中有异的句式——因为二十四个花涉及八个季节,所以我决定,每个季节的三个花,句式一样,八个季节的句式一个也不重复,这样就形成了这个系列的47、45、46、74、64、54、44、533八种句式。这样做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句式的死板,另一方面也是自我挑战——一个季节的三个花,句式一样,因此构思立意就不能随心所欲。
当然,如果同一个题材,如果你要写两三副,最好每一副的句式与立意都不要相同,前面所说的一个节日的联写了几副甚至几十副的,仅是个别词语的不同,说白了就是不善于走出趋同思维的怪圈。
民国年间的大学者刘文典,对给学生讲课有一句名言,他说,凡是别人讲的,我决不去讲,凡是我讲的,别人未必能讲到。这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与其说是能力问题,不如说是卓越的求异思维。但愿大家从这句似乎不是说对联创作的话中得到一点启示。
胡适是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思想家、学者,他写了一篇有名的文章《差不多先生传》,里边记述了这样一件事:差不多先生在一个钱铺里做伙计;他也会写,也会算,只是总不会精细。十字常常写成千字,千字常常写成十字。掌柜的生气了,常常骂他。他只是笑嘻嘻地赔礼道:“千字比十字只多一小撇,不是差不多吗?”
当然,这件事仅是寓言中的事,但是胡适先生写这篇文章的目的却在于警示世人,做事要注重细节。
所谓细节,就是起关键作用的小事,南朝画家张僧繇画龙点睛的典故大家也许都清楚。对于画一条龙来说,画两只眼睛,可谓是小事,但这个小事,非常关键,点睛而龙飞,就是细节雕刻了精品的独特例子。贾岛推敲的故事大家也清楚,他反复体会用推好还是用敲好的过程,就是在细节上精雕细刻的过程,写对联,同样不能忽视细节的认真雕琢。对此我想把我对我的学员反复说一句话送给大家,这就是,在细节上,差不多就是差得多。
前不久,我给临县文庙写了一副七字联,在几经周折的情况下,对联的初稿终于成型了,这就是:
心思教也循循矣;
子曰文哉郁郁乎。
对这副对联我基本满意,就是觉得“心思”二字总是不那么称意,但一时找不到更为合适的词语代替。此后几天,一有闲暇,我就想这副对联,终于在一天晚上,头脑中出现了“师从”二字,认真斟酌了一番,我用这两个字代替了“心思”二字。全联就变成了:
师从教也循循矣;
子曰文哉郁郁乎。
对这副联的整体构思过程,最近联都论坛公众号有介绍,我这里就不重复说了,我只想说一点,尽管我不敢说自己的这副作品就是精品,但我没有满足于“心思”二字的差不多,就是自己一贯注重的细节雕刻精品的具体例子。
在微信群或论坛见到的铺天盖地的对联中,有不少对联作品立意还真的不错,就是个别词语一眼看去就知道作者没有认真去推敲,如果仔细推敲,有些词并不是所谓的“不可替代”,而是在可以宽或允许宽之理论误导下的满足于差不多。
细节雕刻精品,这句话并不深奥,也许,有人说,这个意识谁没有呢?我要说的是,有意识还不行,关键是要有这个习惯。因此,我对我的学员还经常说这样一句话:端正的态度与良好的习惯,有时候比能力与水平更重要。
清代是公认的对联巅峰时代,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清代对联何以能打动人心》,在这片文章中,我说过,一大批饱学之士从事对联创作,是清联跃上巅峰的内在原因。如果我们看一下傅山、李渔、左宗棠、林则徐、孙髯翁、曾国藩、纪晓岚等清联名家的简介,那一个不是学富五车、博古通今呢?
大家知道,任何文学体裁的作品,如果能成为传世之作,最终的、关键的、直接的原因是它的思想性,而一个人的思想来源于他的知识,很难想象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能有深邃与卓越的思想。也许我们都多次读过清联的许多经典作品,也曾多次阅读与聆听过名家对清联的技法解读,为什么今人的作品,整体上比不上清联呢?我认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今天从事对联的人,整体上没有清代联家的博远学识。需要提醒的是,我这里多次强调的是整体,并非针对个人。
因此,我想说,你如果真想写出一些有质量的对联,研究清代与今人的一些作品的具体写法是必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学习人家的博学多才,从拓展自己的知识视野做起,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路。不要寄希望于某某人能给你“祖传秘方”,因为鲁迅先生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假如写作有秘方的话,那么,作家的儿子都是作家了。朋友们,你听懂了吗?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相信所谓的什么短期速成方法,在文学创作中,永远没有增肥添加剂,一切要靠自己的修炼。
与此同时,你学对联,要关注现实生活,因为文学作品的唯一源泉就是现实生活,躲进小楼,闭门造车的人,只能写出华丽的辞藻,而成不了给人以启迪与感悟的作品。这里我给大家举一个曾国藩写联的例子。
出生于湖南长沙的曾国藩,是晚清的战略家和军事家,同时还是一位杰出的楹联家。公元1689年(同治八年)正月二十日,一代明臣曾国藩离开北京,赴保定就任直隶总督,一路察看了永定河工程,二十七日到了直隶省,二十八日到了直隶总督府,当时候,直隶总督府管辖地区,刚刚脱离了水灾、旱灾与战乱的,可谓百废待兴,于是就在上任的当日晚上,曾国藩于枕头上写了一副联:
长吏多从耕田凿井而来,视民事须如家事;
吾曹同讲补过尽忠之道,凛心箴即是官箴。
第二天,曾国藩意犹未尽,再次写了一副联,内容是:
念三辅新离水旱兵戎,赖良吏力谋休息;
愿群聊共学龚黄召杜,即长官藉免衍尤。
有趣的是,又过了一天,曾国藩再一次写了一副联:
随时以法言巽语相规,为诸君导引善气;
斯民当火热水深之后,赖良吏默挽天心。
作为封建时代的朝廷重臣,曾国藩就任直隶总督府总督以后,一连三天写了三副对联,每一副作品都不是为联而联,而是针对当时的现实情况,表达了自己治理一方的所思所想,为现实服务是这三副对联的写作目的。 因为情动于衷了,所以作品就富有生命力与感染力。
所以,我建议大家,在平时的练笔中,不要一味地满足于别人写了无数次的历史名人、文物古迹等,而要把目光投向活生生的现实生活中,让那些给你心灵以触动的事件与事物写联,因为对联的好坏,实在不是取决于题材的重大,小中见大才是文章写法的功夫所在之一。
在谈论文章时,经常会听到这样的话,某人文笔不错。写对联同样离不开文笔。那么,“文笔”一词的含义究竟是什么呢?
文笔,其实是一个多义词,有时侧重于文章的整体韵味、有时侧重于文章的语言特色、有时侧重于文章的谋篇布局。
文笔,是很早就出现的一个文论术语,最早使用这个词的是东汉的王充,他在《论衡·超奇》中说:“乃其中文笔不足类也。”这是以文章为文笔。到了南北朝,著名的文学评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总术》中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意思是,押韵的是“文”,不押韵的是“笔”。
在当今,人们使用“文笔”时,一般指的是文章的表达能力,也就是运用文字写作文章的一种综合能力,不分押韵还是不押韵。
怎么样才可以称作文笔不错呢?
首先,文章要做到达意。
达意,就是要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关于这一点,晋代陆机《文赋》中有一段精彩的论述,“放言遗辞,良多变矣。妍蚩好恶,可得而言。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盖非知之难,能之难也。”这段话的意思是: 怎样安排一字一句,确实是有很多变化的。美好与丑恶,是能够分辨得出的。每当写作的时候,这种情况表现得尤为突出。常常因为构思之意不能正确反映事物、写出之文不能确切表达构思之意而感到遗憾,这大概不是知识所造成的障碍而是才能所造成的障碍。这里的才能,就是遣词造句的能力。比如:清代姚文田曾自题一副联:
过如春草芟难尽;
学似秋云积不多。
这副联的立意,上联说一个人的过错难纠正,下联是说学识难以积累。因为这两个道理都能抽象,直说会干巴乏味,怎么办呢?他用了两个比喻,抽象的道理因为比喻变得具体可感了,读者也会意了,所以尽管语言很朴实,但完全可以说,该联文笔不错。
其二,文字要做到准确、传神。
写对联,少不了对一些事物进行描写,如何做到准确与传神呢?简单来说,需要仔细的观察与细腻的刻画,我们还是用一个例子来说吧。
驼背桃树倒开花,蜜蜂仰采;
瘦脚莲蓬歪结子,白鹭斜睨。——清·张之洞
这是张之洞的一副景物联,全联用“摹状”的修辞和精到的遣词,为我们提供了一幅生动的野外画图,使本不入眼的驼背桃树和歪脚莲蓬趣味顿增,同时也使蜜蜂和白鹭显示出几许顽皮性格。这副联无疑那是很有文笔的。
第三,就是要做到优美。
所谓优美,就是要读起来流畅、富有韵味,能够感染别人。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文笔的优美,不能狭义地理解为辞藻的华丽,而是要依据主题与立意的需要,采用恰当的体式与语言风格,用律诗体、还是辞赋体或散文体,一切要从实际出发,用古雅的语言还是用通俗的语言,要依据主题的特点决定,比如,你给孔子题联,都是现在时尚术语,肯定不妥;你给以为普通老百姓写联,满纸之乎者也也会贻笑大方,文章的语言优美,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有文采。
比如,同是官署联,余小霞的“与百姓有缘;才来此地;期寸心无愧,不鄙斯民。”近乎口语,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接地气,这是一种优美;严保庸的“ 愿他十邑诸公,清风扇野 容我一年四季,明月锄花 ”就很富有书生气息,给人的感觉是高雅,这同样是一种优美。
文笔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好的,也不是依靠一种文体能形成的,因此,建议大家在平时强化各种文体的练笔活动,散文、诗歌、对联,一起上,叙说、描写、议论多管齐下。请相信我说的,你如果只练习写对联,不愿意写别的文体,要让文笔被人称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这里的借鉴,指的是养成经常读古今名联,从里边汲取知识、技巧与思想,遇到一副好联,不但要弄清人家是怎么写的,还要弄清人家为什么这样写。不但要明白人家表达了什么观点,而且要对照自身进行反思,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特别是遇到不懂得词语,要及时动手,依靠工具弄明白。比如,今日我看到江苏常州俞晓春的一副联,初看很一般,但仔细琢磨每一个词语,觉得很有深意,进而查阅资料,弄清了几个词语的来历,才发现这副对联是非常不错的,同时还增长了许多知识。这里不妨把我的读后感与大家交流一下。
题流水
至性无香,总秉持高山意气;
真心有格,方成就大海胸怀。
——江苏常州 俞晓春
对联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种独特积淀,因此,对联写出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蕴,就是上乘之作。江苏常州俞晓春老师的题流水联,初看似乎简单,但是仔细品读,方觉得深有内涵。
水,是五行之一,是生命不可缺少的元素之一,是故,水有道德也。
道学与儒学的开山鼻祖,均对水情有独钟。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在《道德经》中,老子对水的阐述概括为水之三性:无欲、不争、柔弱。而孔子则是见水必观,他曾将水之德,概括为九点:德、义、道、勇、法、正、察、善化、志(见《荀子·宥坐》)。两位圣人对水的阐释,就是水的至性所在。
而“真水无香”,在中国文化中,似乎也是具有深远影响力的,其论说始于明代张源的《茶录·品泉》,在这本书中,有如下语言论述:“茶者水之神,水者茶之体。……流动者愈于安静,负阴者胜于向阳。真源无味,真水无香。 ”
水有真心,也是出于高人论说的,五代僧人释延寿在《宗镜录》中说:“夫水喻真心者,以水有十义,同真性故。一水体澄清,喻自性清净心;……而性常湛然,十随器方圆。”
至于水与山的关系,清代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川渎异同序》中也进行了精辟的论说:“水源于山者也,山附于水者也。”看来,水与山有缘,乃出于自然之道。
格者,法则也,水既然有道德,自然也就有法则了。上述引用的诸多经典论述,其实就是水的法则所在,所论述者的角度不同而已。
我之所以要喋喋不休这么一通,不是没话找话,我的意思在于,“流水联”的作者俞晓春在下笔之前,是对水文化进行一番认真研究的,因为该联两起中的八个字,皆有所指,皆有其源。晓春上联中的第二分句,似乎偏离了主体,其实不然,一是顾祖禹的文章,已经揭示了水与山的密切关系,写山之文字,难道不是对水的间接阐述吗?何况,题流水,涉及到高山,是否会让我们联想到那个“高山流水”的著名典故呢?要知道,文学的美学内涵绝不是单一的,丰富性才是文学的魅力所在,激发读者无穷的联想,也是文学的功用所在,这一句就体现了这一点。晓春下联的第二分句,同样值得品味,如果说上结的用意在于说明水的起源的话,那么,下结无疑说的就是水的归宿——大海了。而这一句,也会让我们联想到一句古语“百川归海”,它也同样会让我们联想到林则徐的一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才是水的真正境界。
晓春的联,仅有二十二个字,但是可以说是中国水文化的高度浓缩,认真阅读它,不但能增长知识,还能净化心灵,提升境界,这是这副联的价值所在。
读晓春的联,给我的一个启示就是,要题写一副联,必须对所题主题进行一番深入的研究,心中有了底蕴,联的内涵自然就扩容了。
对于一个从事对联写作的人来说,一定要形成自己的对联认识观与评价观,决不能人云亦云或唯权威是尊,那就失去自我了。当然我这里说的并不是故意和别人唱对台戏。在形成自己的对联观以后,评价别人的对联,一定要做到真正的以联论联,而不是以人论联。说句不客气的话,以人论联的现象在当今,是十分盛行的,这就是面对名家的十分明显的瑕疵,来一句大家不拘小节,而对新手的瑕疵则大加指责;与此同时,目前还有一种对联评价观是以小圈子论好坏,与自己关系好的,不好也说好,与自己关系不好的,好也说不好;而第三种不正确的评价法就是毫无原则地点赞,不管是新手的,还是高手的作品,统统点赞,美其名曰,大家都是玩对联,不要打击积极性,不要损害朋友之间的好关系。而我的观点是,许多新手,他真的不懂好坏,分明有缺点的对联,众人都点赞,他会误以为真好,实在是误人子弟。
这一点的道理我不多说了,我只想强调的是,唯有多写才是提高自己创作能力的最佳选择,在不断的练笔中自己多分析得失,弄清原因所在,才能实现自我的孤不断否定,要相信,自我否定一次,就是自我的突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