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
——谐谑狂放类
南通港 摄影/许丛军/东方IC
此实为借景抒怀之另类,只因风格迥异而拣出细言。
能出谐谑狂放之语,必是性情狂放之人。而性情狂放之人必又智慧过人,感受力超强,生性达观,胸襟坦荡。其为人也,兴阔皮顽放浪吟哦,其为文也,情感滂沛痛快淋漓。
谐谑狂放联语重情尚真,大胆表露,尽情宣泄,不拘一格,不避俚俗,最能见出联家个性才情胸襟气度,最具风致。
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
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
此为清末湖南名士王闿运所撰。相传王到江浙讲学,当地人见其貌不扬,问学从所出,王应声曰“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也无非湘水余波”,众人惊愕。
濂溪,为理学创始人周敦颐之故里,系潇水支流,潇水又系湘江支流,湘江在洞庭汇入长江。王氏以甲衬乙,豪气冲天,似是而非犹似非而是,令江南士子难置一言。王氏之机敏、机趣、逛放皆无以复加。
该联气势磅礴,不仅道出濂溪乃理学之宗,亦道出湖南士人果敢自负、胸襟博大。的确,近现代湖南人对“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作了有力的诠释。此联在金陵贡院、岳麓书院、郴州濂溪书院均有悬挂。
吕道人太无聊,八百里洞庭,飞过来,飞过去,一个神仙谁在眼;
范秀才亦多事,数十年光景,甚么先,甚么后,万家忧乐独关心。
此为清人李秀峰过岳阳所撰,据说此联原挂岳阳楼内,但笔者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及近年曾两游岳阳未予发现,疑是1983年大修拣出。同是写岳阳楼,此联别出一格,联语游戏恣肆,浅嘲轻笑,谐趣盎然,甚么吕仙家,谁人在眼?数十年光景耳,何分先后忧乐?作者是奇诡运笔正话反说呢,还是真的觉得“范秀才亦多事”呢?联末那一“独”字,颇费思量,褒耶揶耶?不得而知。联系他撰岳阳楼另一联“苍茫四顾,俯吴楚剩水残山,今古战争场,只合吹铁笛一声,唤醒沧桑世界;凭吊千秋,问湖湘骚人词客,后先忧乐事,果谁抱布衣独任,担当日夜乾坤”来看,曾任江西督军的李秀峰并非无心国事,他既要“吹铁笛一声,唤醒沧桑世界”,那么“范秀才亦多事”的话当是他的一种修辞吧,当是别有深意。
此巴蜀巨观,只一层楼,通八方气,撑半壁天,巫峡十二峰,嘉陵三百里,好山好水都从眼底逢迎,洵可乐也,洵可乐也;
当风云清美,携几壶酒,约数友人,论两间事,纵横廿四史,上下五千年,大嚼大啖浇尽胸中垒块,岂不快哉,岂不快哉。
此为联圣钟云舫生平得意之作,系为重庆五福宫楼外楼而题。五福宫建在重庆通远门旁的山峰顶端,是古时重庆全城最高处。从五福宫俯视,可看到全城,看到嘉陵江和长江两江交汇,看到对岸起伏的山峰,是古代渝城内的登高胜地,惜现今五福宫已毁。此联皆白话,言浅意酣,数词叠句运用,最是奇妙。全联洒脱流畅,痛快淋漓。其弟子郑埙点评该联“浩气流行,横戈直捣,中间疑有神助”。前述崇丽阁联是呼天怆地,此联犹似极乐无边。
世道可凭乎,什么达官,什么名卿,又什么才子仙姝,极目古今愁,云散风流,都付春婆一梦;
人生行乐耳,有此夕阳,有此芳草,更有此湖光山色,放怀天地阔,高歌长啸,何妨浊酒三杯。
此石尊信题九江烟水亭联。烟水亭位于九江市南的甘棠湖内,是为一世外桃源之所在。春婆一梦即一场春梦。虽是看破红尘,却并无艾怨,即使退隐自守,亦豪迈之极。什么达官,什么名卿,又什么才子仙姝,实有鄙薄不屑。有此夕阳,有此芳草,更有此湖光山色,难掩欣喜之情。联文文白相兼,长短相协,读之目爽神畅。惜石尊信何人,查无所获。
水清鱼读月,山静鸟谈天
——机趣微妙类
绍兴东湖风光 摄影/王建新
在幽默机趣中见出生化天机的“微妙”,是典型中国文人的生命情调。这类楹联不同于一般名胜联语或是寄兴托志,或是咏事抒怀,总要表达一种内在情绪。它往往只是借助对联这种形式,以山水云月为依托,含蓄曲折地表达某种意兴或特殊感受,同时也展现出智力上的灵巧和聪慧,读之令人耳目一新,如“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梁章鉅《巧对录》载宋人沈义甫少时与先生对句)、“雨打波心,看出茫茫象眼。风吹水面,浮来片片龙鳞”(广东蕉岭长潭高台楼)。这类楹联非关情感,非关寓意,只关乎生命情调,于物我同化、神超理得中显示了中国人生命中类似于“池塘生春草”“细雨鱼儿出”“清泉石上流”“明月来相照”那种自然纯净的精神世界。在这类对联中,作者是自由愉快的,不带任何沾滞。
听鸟说甚,
问花笑谁。
在昆明昙华寺院子里两殿门上各有一块匾,前匾是“听鸟说甚”,后匾是“问花笑谁”。两匾相对,正好组成一副绝妙的对联。寥寥八字,机趣洋溢,禅味深长。河北作家雪泥在欣赏这联时说:“仅于艺术而言,窃以为,穿行于红尘,能够停下来,听鸟说甚,问花笑谁,为初窥艺术之门境;处山水间,听鸟说甚,问花笑谁,深怀执着之心,在艺术的道路上苦苦追寻,深得艺术之精髓,为第二境界;在千山鸟飞,万花盛开的时候,能够把‘听鸟说甚,问花笑谁’改为诘问句,不执着于物象,飘然而过,才是艺术最高境界的得道之人。”(2012.12《当代书画》卷首语)
水清鱼读月;
山静鸟谈天。
此为杭州西湖孤山竹素园一联,为清人吴恒所题。廖廖十字,山水之清幽雅致与夫联家之精神意趣靡不毕现。此联最有味者乃在“读”“谈”二字。谈天,本为人事难及鸟也,读月,于人少有而况鱼乎?然虽近荒唐,细按则殊为有趣,似是作者在代鱼“读月”代鸟“谈天”,又似水清月现鱼真可读之,山静无声鸟真可谈天。此乃奇趣,反常合道,妙不可言,需慢慢品味。
浙江台州仙居南峰山门坊亦挂有此联。
月来满地水;
云起一天山。
此联挂于扬州瘦西湖小金山月观亭内“月观”匾额之下,为清人郑燮所撰亦为郑燮所书。
小金山乃瘦西湖湖中一小岛,岛上东端之“月观亭”系清初所建,坐西朝东,四面皆为格扇,推窗赏月,天上水中两月同收,实待月佳处。“月来满地水,云起一天山”,新奇空灵,机趣洋溢。寥寥十字,两副画面:明月高悬,月光如水;云涌天空,似群山起伏。如此凝练概括又如此生动新奇,实非大手笔难出此语。
无怪倏尔而秦,倏尔而汉,到此地小坐片时,便成旦暮;
看来何必有洞,何必有花?与诸君清谈半晌,即是神仙。
此联见于吴恭亨《对联话》,与湖南省桃花源景区桃花观前厅楹联“无怪倏焉而秦,倏焉而汉,但与君谈笑移时,便成旦暮;看来何必有洞,何必有花,得此地栖迟毕世,即是神仙。”略有不同。“但与君谈笑移时,便成旦暮”倒也有些意趣,唯“得此地栖迟毕世即是神仙”究嫌太实。而“栖迟毕世”,又几人能此?此联“小坐片时便成旦暮” 几近桃源人之不知有汉(片时旦暮),“清谈半晌即是神仙”,则人人皆可为神仙矣。吴恭亨言此联机趣洋溢,有化堆垛为烟云之妙,洵不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