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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亭联话: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2021-04-03 22:02:46白藏阁主白藏阁 0条评论

壹 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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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人白居易在《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一诗中写道:


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

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

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

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此诗写于白居易、刘禹锡二人遭遇政治冷遇之时,虽然难免有怀才不遇的心境,但诗人胸襟朗豁,一片清雅自得之情,尤其是题目中的“闲饮”二字更是让人向往。所谓“山水花竹无恒主人,得闲便是主人”,岂非正得此中“闲”意? 


清代康熙三十四年(1695),此时与白居易写下这首诗时已相差了近千年,但是工部郎官江藻依然对它念念不忘。江藻在北京东南隅的慈悲庵旁边盖了一座小亭子,取名陶然亭——“陶然”二字便来自白居易诗的最后一联,“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或许是“陶然”二字太过可人,又或许是中国文人对“陶”字有种天然的寄托,一见到这个字就想到了“三径就荒”的隐士陶渊明,于是也一并爱上了这座精致的北方小亭。


修建陶然亭后,江藻写了一首古风《陶然亭吟》,此诗有序,可以一窥诗人当时心绪:


京东南隅有慈悲庵,居南厂之中。康熙乙亥岁,余以工部郎官监督厂事,公余清暇,登临览观,得至其地。庵不数楹,中供大士像。西南有陂池,多水草,极望清幽,无一点尘埃气,恍置身于山溪沼沚间。坐而乐之,时时往游焉,因构小轩于庵之西偏。偶忆白乐天有“一醉一陶然”之句,余虽不饮酒,然从九衢尘土中来此,亦复有心醉者,遂颜曰“陶然”。系之以诗。


数百年间,陶然亭中的文人墨客往来不绝,人们赋诗、作对、饮酒、观花、雅集、吟游,不亦乐乎。龚自珍、林则徐、梁启超等人都曾登临此处,高君宇和女友石评梅的墓地也在此处,又为陶然亭增添了一些悲凉而绮丽的色彩。


金庸先生在小说《书剑恩仇录》的最后,让主人公陈家洛唱了一段铭文:“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真是凄美动人的文字,这段铭文便出自陶然亭畔的一座石碑上。石碑不知何人何时所建,上有“香冢”二字,被称为“香冢”碑。


张中行先生在《负暄琐话》中写道:“传说……江南某士子来北京应考,与青楼中一妙龄佳人结识,定了白首之盟。士子南归,返京延误,佳人抑郁成疾,到能够会面的时候,佳人已经是弥留之际或者刚刚死去。于是士子把她葬在陶然亭畔,立碑刻铭。”究竟“是耶非耶”,似也不必大煞风景地去考证一番了。


贰 考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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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亭的匾额、楹联甚多,其中正面抱柱联是清代名臣翁同龢所书之“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此联以禅机入笔,一片烟云杳霭之中,使人物我两忘、心境空明。但此联还有另一个版本,陶然亭另外悬挂着当代人书写的这样一副对联:“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这两个版本究竟是如何产生的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还要研究一下这副对联的“著作权”。书者是翁同龢,但对联作者却未必是他。民国胡君复的《古今联语汇选》记载了陶然亭的多副对联,其中有“翁方纲联‘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的记载,联文与翁同龢所书有异,而且此后其他笔记中引用的陶然亭对联大多如胡君复所记。


翁方纲是乾隆年间之人(1733—1818),翁同龢是光绪年间之人(1830—1904),胡君复生卒年不详,但肯定晚于翁同龢。根据相关记载和这几个人生活的年代,我们大致可以做出两种推论:


其一。联为翁方纲所撰,联文是“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百年之后,翁同龢抄录此联,并悬挂在陶然亭上;胡君复未作深入考证,在《古今联语汇选》中错误地将此联记载为“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其他笔记也就以讹传讹,流传开来。


其二。联为翁方纲所撰,联文是“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百年之后,翁同龢抄录此联,记错或修改了两个字,变成“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胡君复曾见过原始版本,在书中将此联恢复为“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其他笔记或因胡君复书中转述,或此联曾经流传甚广,他人自然也记得原稿的模样。


这两种推论似乎都有道理,我个人更倾向第二种。陶然亭的相关记载还显示,此联是翁方纲与黄景仁同游陶然亭时所撰,后来光绪二十七年(1901),慈悲庵主持静明请翁同龢补书。但我未找到这个记载的出处,所以不敢完全采信。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只有翁同龢的笔记和胡君复等人的记载),我们甚至可以怀疑:此联便是翁同龢所撰,联文即书法中的“烟藏古寺无人到,榻倚深堂有月来”,胡君复因为两人同姓翁,误记为翁方纲所撰,联文也记成了“烟笼古寺无人到,树倚深堂有月来”。


这里提供再一点旁证:晚于翁方纲、早于翁同龢的清代学者梁章钜(1775—1849),在《楹联丛话》等书中记载了多副陶然亭的对联,却并未有关于翁方纲此联的任何文字,或许也能说明一些什么。


如果能找到翁方纲的手稿,或找到关于这副对联更早的记载,那么“著作权”和“联文差异”的问题将迎刃而解。恕我浅薄,目下也只能以“存疑”搪塞一番,有待于诸君子继续挖掘了。


叁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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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来,陶然亭都是文人雅集的好地方,文人雅集自然少不了酬唱应和。诗作难以一一赏鉴,既然前文提到对联,此处不妨写一场与对联有关的雅集。

这场雅集的主角是晚清名臣张之洞(谥号文襄),记载在《清稗类钞·诙谐类》之中,文字不多也不深奥,我将其全文摘录如下:

张文襄早岁登第,名满都门,诗酒宴会无虚日。一日在陶然亭会饮,张创为无情对,对语甚夥,工力悉敌。如“树已半枯休纵斧”,张对以“果然一点不相干”,李莼客侍御慈铭对以“萧何三策定安刘”。又如“欲解牢愁惟纵酒”,张对以“兴观群怨不如诗”……最后,张以“陶然亭”三字命作无情对,李芍农侍郎文田曰:“若要无情,非阁下姓名莫属矣。”众大笑,盖“张之洞”也。

所谓无情对,就是每一个字都要对仗极其工整,但上下联两句的意思却要风马牛不相及,比如“三星白兰地”对“五月黄梅天”便是极好的无情对。上述文字记载的几个无情对,我们逐一分析一番。

“树已半枯休纵斧”,这是一个很雅的句子,两个对句分别是张之洞所对之“果然一点不相干”和李莼客所对之“萧何三策定安刘”。从对仗上看两句都没有问题:张之洞的“果”转义为“果实”与“树”相对,“相”作为虚字与“纵”转义(纵然)相对,“干”则取武器之义(干戚)与“斧”相对;同样,李蓴客的“萧”“何”“刘”等字也均作转义,尤其是“刘”字作兵器(《尔雅》:“刘,刀也。”)可谓精绝。但是,综合比较,张之洞的对句便明显高出一筹,因为他的文字更流畅,一雅一俗的反差效果也十分明显,句义还扣合了本次雅集的主题“无情对”;而李莼客的对句仅仅是“完成任务”而已。

“欲解牢愁惟纵酒”对“兴观群怨不如诗”,并无特别精妙之处,唯有以“群”对“牢”是个亮点。“群”有聚集之义,“牢”有圈养之义,“群”的右边是“羊”(古字“羊”在底部),“牢”的下边是“牛”——都是动物,连字型的对仗都天衣无缝。“兴观群怨”出自《论语》,是孔子用来阐释《诗经》作用的(《论语·阳货》: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不过除此之外,此联无论对仗还是意思都乏善可陈,上下联也没有形成意料之外的反差。

最有趣的当属用“陶然亭”三字作无情对。李芍农一语点醒——“张之洞”岂非天然的佳对?虽然严格来说,“张”对“陶”算不得极工,但此联切人、切地、切事,又有妙手偶得、会心一笑之趣,可谓无情对中的经典。

肆 析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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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前面提到的“烟藏古寺”和无情对,陶然亭还有很多脍炙人口的对联,梁章钜在《楹联丛话》中记载了几副,还进行了一番评点: 

京师陶然亭,康熙年间水部郎江藻所建,取白香山诗“一醉一陶然”之语为额。百余年来,遂为城南觞咏之地。戴菔塘璐《藤阴杂记》中,载沈东田方伯游陶然亭以楹帖“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为韵成诗书壁间。余寻之,不得其处,而联语实未佳。惟有旧联云“窗前绿树分禅榻;城外青山到酒杯”,亦是常语。窃谓曹慕堂宗丞学闵“穿荻小车疑泛艇,出林高阁当登山”二句脍灸人口,便可移作楹联矣。

沈东田“慧眼光中”一联,梁章钜的时代已经难以寻见,今天陶然亭所悬挂的是当代书家康雍所书。梁章钜评此联“实未佳”,大概是觉得“慧眼光中”四字对仗不工,而且过于说理,少了蕴藉与回转。不过观其下联,还是颇有些纤尘不染的风致。“窗前绿树”一联与前述“烟藏古寺”之作笔法接近,同样是蕴禅机于景物,只是难免落入窠臼之中,故梁氏所评“亦是常语”也很有见地。至于“穿荻小车”一联,很多书中记载为陶然亭对联,观梁氏所述,似乎是曹学闵的诗句,未必便是专为题陶然亭所作之楹联。

陶然亭东向门柱上悬挂着林则徐所撰的对联:“似闻陶令开三径,来与弥陀共一龛。”旧联无存,现在悬挂的是由当代书家黄苗子所书。梁章钜在《楹联续话》中也有记载,并推为陶然亭对联最佳者:“林少穆有集句题京师陶然亭联云,‘似闻陶令开三径;来与弥陀共一龛’,亭中楹帖当推此为第一。”这其实是一副集句联。所谓“集句”,就是从古人的作品中寻找两句可以形成对仗的句子,重新组合成贴合的对联。林则徐之作上下联均出自苏轼,上联的原文是“近闻陶令开三径,应许扬雄寄一区”,下联则是“市区收罢豚鱼税,来与弥陀共一龛”。上联易“近”为“似”,是版本问题还是有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上联通过“陶令”寄托对隐居生活的向往,下联用“弥陀”点出陶然亭在慈悲庵旁侧,妙手剪裁,独见匠心。


吴恭亨的《对联话》和胡君复的《古今联语汇选》中还有一些关于陶然亭的对联,摘录于下(重复记载者录其一):


闻人述京师陶然亭联云:“万荷倒影月痕绿;一雨洗秋山骨青。”语特秀俐,未经人道。(吴恭亨《对联话·题署一》)


京师陶然亭以幽敻闻于世,骚人墨客,盛有题咏。常德王梦湘以敏集句联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阁道回看上苑花。”出语实写西山如铸,对语写清故宫亦名隽。(吴恭亨《对联话·题署二》)


陶然亭某君联云:“果然城市有山林,除却故乡无此好;难得酒杯浇块垒,酿成危局有谁支。”亦不腐笨。(吴恭亨《对联话·题署二》,此联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作江峰青撰)


“穿荻小车疑泛艇;出林高阁当登山”,此京师陶然亭旧联也,久已熟在人口。贵筑阮仲明崇德亦题一联云:“长戈满地,一亭独幽,客子河粱携手去;把酒问天,陶然共醉,西山秋色上衣来。”时为庚子九月,八国军犹在京师,故联语豪中带痛,有山高木落、天地始霜之严栗。(吴恭亨《对联话·题署三》)


钱伊臣主政溯耆,辛未在都招集诸同年生于陶然亭置酒会饮,丹徒赵曾望座中口占一联云:“四面常时对屏障;众仙同日咏霓裳。”又,旧悬张照珏联云:“爽气挹山岚,万苇清风带古寺;高踪怀水部,一轮明月照江亭。”又,稚辛联:“十朝名士闲中老;一角西山恨里青。”又,某君联:“喜得故园桑落酒;陶然共醉菊花杯。”(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名胜》)


陶然亭有卢禅普联云:“爽气抱城来,拄笏看山宜此地;绿阴生昼静,凭阑觅句几闲人。”又,某君联:“凭高喜见诸天月;入座微闻百合香。”又,蔡锦泉联:“客醉共陶然,四面凉风吹酒醒;人生行乐耳,百年几日得身闲。”(胡君复《古今联语汇选·名胜》)


陶然亭的对联当然远不止我上面所摘录者,诸位不妨做一做“钩沉史料”的功夫,抑或去陶然亭一游,观亭赏联、品花酌月,岂不乐哉?

伍 新题

图片古人题联之风流响未已,传诸我辈自然另有一番风韵。我的老师常江先生曾撰写过两副与陶然亭相关的对联。其一曰:“兰亭一序,沧浪一曲,有客陶然自醉;子美双诗,太守双文,无花风也添香。”这是以兰亭、沧浪亭来衬托兰亭,下联则文人藻思,“无花风也添香”一语最见灵秀。其二曰:“耕耘未必学陶令;伴侣何妨上吹台。”此联反用陶渊明退隐之意,携侣而来,“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数年前,我也曾写过两副陶然亭对联。其一曰:“山外惯孤吟,只休言白傅诗,为我留香一哽咽;客中多远别,好拟作黄花节,因亭置酒赋归来。”今日之陶然亭公园中,有模拟兰亭、醉翁亭等名亭的区域,故下联“因亭置酒”尚算能落于实处。其二曰:“由岳麓枫林爱晚,至琅琊泉酿贪欢,原无论江北江南,雅趣陶然同白傅;饮酒篇适意青山,漱玉集销魂佳节,聊与说唐前唐后,幽怀各自托黄花。”此联语甚拖沓,唯有句法变化和篇章安排之处尚可一观。


数日之前,几位朋友(系京社诗友)相约以“陶然亭”为题作联,于是又得联两副。一曰:“尘外此陶然,问白香山觞咏何年,泉清照我思无竭;市中谁隐者,记陶元亮往来三径,花落逢君酒未阑。”一曰:“大地等微尘,百劫尚余亭月白;秋风荐寒菊,一生长对石泉青。”前者重一“陶”字,但似不易改,于是索性保留;后者略有生发之意,亦不知妥帖否。


正如陶然亭的建造者江藻在《陶然亭吟》中所写,“我生怀抱本陶然,坐卧其间亦足矣”。在纷繁的城市中,得此一隅清净地,于心亦已足矣。或许今日的陶然亭,已经不复昔日文人雅集的盛况,但坐卧此间,思接今古,也能生出不少“长歌怀旧游”的感慨。然而,“九衢车马日纷驰,谁信鹪鹩寄一枝”——我居京城数十载,去陶然亭寻幽访古不过三五回,也大多是匆匆来去。真想“一醉一陶然”一番,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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